谢秀琴和张怡蹲在小溪边,将染血的绷带浸在水里反复搓揉。溪水是融化的雪水汇聚成的,温度非常低,以至于每搓几下,她们两个都不得不停下来搓一搓冻得通红的双手。
还有一大盆的绷带需要洗干净,野战医院又来了不少伤员,绷带根本不够用,只能把用过的绷带洗干净重复使用。
出来洗绷带是野战医院里难得的休息时间,其他时间都要在医院里面忙。有伤员的时候要救治伤员,包扎伤口,没有伤员的时候,还会组织抢修公路。洗绷带呢,也不是一直都一个人洗,大家换着来的。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正是受到祖国的召唤,谢秀琴和张怡毅然参了军。谢秀琴是地主家的女儿,家庭成分并不好。但好在参加部队之后,所在部队并不太看家庭成分。本来,谢秀琴想参加战斗部队,去当一名战士,上阵杀敌。但战斗部队不要女兵,所以谢秀琴被分到了医院。
从小到大,谢秀琴从没干过和医护有关的事情,到了部队才一点一滴的学习。从简单的包扎伤口,到打针、量体温,甚至在入朝前的训练中,谢秀琴和张怡还学习了野战救护和外伤缝合。简单的外伤,她们两个就可以处理。最后,谢秀琴和张怡也如愿随军第一批入了朝。
尽管入朝之前谢秀琴和张怡已经做好了吃苦,甚至是牺牲的心理准备。但进入朝鲜才发现,战争的残酷远远超出了两个女孩儿的想象。
部队趁着夜色从新义州一线入朝,但新义州却是一座已经被美国飞机炸成粉的城市。满眼都是残垣断壁,倒塌的土坯房子里甚至还夹杂着老百姓的尸体。鲜血和泥土凝固在一起,尸体夹在废墟中上了冻再也无法被分开。尽管新义州已经成为了废墟,但依然有一些从南方逃避战乱而逃荒过来的朝鲜难民。头上顶个包裹,里面便是全部家当。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路上挪动。谢秀琴从没见过人的眼睛可以这样黯淡无神,毫无生气。以至于身边的人被炸弹炸死,这些难民也仅仅是冷漠地瞥一眼,然后继续如同僵尸一样继续挪动。那样的冷漠并不是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没有怜悯之心,而是一路从南方逃到北方,他们已经见过太多生死。逃不掉,也管不了。
如果仅仅是新义州这个朝鲜城市是这样的惨状,那么还没法让所有人义愤填膺,毕竟朝鲜并不是中国。但谢秀琴他们看到的,还有在中国一侧被美军飞机空袭的好几个村庄。原本安逸静谧的东北小山村,被炸成了人间地狱。父母失去孩子的哀嚎,小孩儿失去父母的痛哭。谢秀琴忘不了在那个拉着母亲已经冰冷的手指哭喊着妈妈的小女孩儿,但她的妈妈已经再无法睁开双眼用手指替小女孩儿拭去眼泪。谢秀琴多么希望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但现实却就是这么残酷。
真正到了东北边境,看到这些人间地狱。进入朝鲜,又看到新义州的惨状。每个人心中都很压抑,愤怒成了每个人心里的情绪。
入朝的第一次战役开始后,野战医院变得十分繁忙。每天都有很多不同的伤员被送来,各种各样的伤员。冻伤脚需要截肢的,被炸弹破片削掉半颗脑袋的,中了子弹肠子都流出来的,甚至还有因为夜里赶山路摔断腿的。和出身贫农的张怡不同,谢秀琴虽不能说家财万贯,但从小也是衣食无忧颇有些娇生惯养。从小到大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仗,每天看到的都是无数的残肢断臂、不断喷涌的鲜血、凝固或是已经发炎溃烂的伤口。刚开始的几天,谢秀琴吐了无数次,几乎苦胆都要吐出来。每天夜里眼前晃动的都是伤口和死人,每天夜里都被噩梦惊醒。每次被噩梦惊醒,都是张怡在身边轻声宽慰自己。两个女孩儿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惨烈,抱在一起痛哭。
但她们痛哭可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哭战争的残酷。
凭什么美国一个参谋在地图上画一条线,就可以将原本的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分成两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谢秀琴想起了出国前的誓师大会上,一个不知名的团长说的话:“一个外人来你家,画了一条线就把你家房子分成两半,让你和你老婆分开住,甚至还要当着你的面睡你老婆,你怎么做?”
谢秀琴不懂马克思,更不懂什么是资本主义,但不管姓苏还是姓美,就可以伤害别的国家的老百姓来谋取自己的霸权利益?中国会成为下一个朝鲜吗?弱国无外交!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到了朝鲜,谢秀琴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谢秀琴又想起那个团长说的话:“就算是各扫门前雪,那中国的门前是哪儿?”
“秀琴,这水好冰啊!手都冻僵了!”张怡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不停用嘴哈着热气。
“我的手也冻僵了,搓搓手吧。”张怡的话打断了谢秀琴的胡思乱想。谢秀琴将洗干净的绷带拧干,放进大盆里,取出另一条染满鲜血的绷带投进水里,将绷带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