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五日,凌晨。
朝鲜北部,野松岭,无名高地。
气温零下二十八度,自从几天前的一场大雪,公路和两边的山岗已经被一尺厚的积雪覆盖。满山密密麻麻的松树上也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以至于枝头都被压得弯了下来。
天上满是阴云,山风卷起少量的雪花,呼啸着掠过窄窄地峡谷和几个突兀的山头。尽管看不见月亮和星星,但漫山遍野的积雪仍然在漆黑的夜里明晃晃地。
延绵近百公里的山脉和峡谷,在这里地势突然变窄。狼山峡谷最宽的地方几公里宽,而最窄的地方则是在这里,仅仅数十米。几座低矮的小山包扼守着这条朝鲜北部的重要道路。过了这几个小山包,便是几十公里在无险可守的平缓丘陵。如果公路是河流,那野松岭赫然就是那入海口。
野松岭在古代,是朝鲜西北部重要的通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荒无人烟,却是有名的古战场之一。历史上很多场传奇一般的战斗就是在这里发生。有些被载入史册,有些成为传说,还有一些已经淹没在历史云烟中再人知晓。即便是很多年后,这里依然可以挖到不同朝代的兵器、盔甲的残骸。有几十年前的,也有几百年前的,甚至还有千年以前的。
野松岭因为松树多而闻名,这里的松树要比周围山里的松树密集很多倍,而且一个个长得都比周围山里的松树粗壮。野松岭的松木是最好的松木,不仅木质细腻坚硬,而且松树长得极为笔直。一棵棵松树像是一个个从远古便伫立在这里的士兵,无形中有一种杀伐之气。周围的一些山民有时会来这里伐树,然后拉到城里准能卖个好价钱。
很多外人以为野松岭说的就是野松树,但这个‘野’字说的却并不是松树。这个‘野’字,是孤魂野鬼的‘野’。据说,因为这里死的人太多。每每到了夜里,就会有鬼哭声响遍山野。经常有人在这里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很多年前,这里并不叫野松岭,而是叫‘野鬼岭’。
几处高地上都有营地和帐篷,营地里生着篝火,帐篷的缝隙中依稀能看到灯光。在帐篷中还隐隐飘出热咖啡和食物的香味,营地周围有几道冻得蜷缩的身影在寒风中来回走动。在几处高地周围的松树林中,无数道僵硬缓慢的身影艰难地移动着。
这些缓慢的身影就像是山中的雾气一样,在轻微地沙沙声中,从数个方向将几处高地包围了起来。
从这些缓慢僵硬的身影中,钻出一些灵活的身影。他们棉衣反穿,身上披着白色的被单,与周边的雪景融为一体。从这些小山包的背风面,或是防守最薄弱的方向,悄无声息地爬了上去。
列兵华雨泽是南朝鲜1师15团的一名新兵,来自光州南边村子的他,祖上十几代都是农民。当然华雨泽本人也是农民,一个17岁的农民的儿子这个季节本应该在家里窝冬,等待来年春天的到来。但是他却被拉了壮丁,来到了北方的山里,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华雨泽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却也是唯一的一个了。大哥很多年前在华雨泽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去光州城买农具。大白天的在光州城的街头,被日本人持刀砍成了两截。原因却只是华雨泽的大哥不小心蹭脏了那个日本武士搂着的姑娘的衣袖。
华雨泽的二哥六年前去光州城里打工想挣点钱补贴家用,在街头被日本人拉去当了兵。二哥曾经写过一封信说要随军坐船出海,好像是要到一个不知名的岛屿上,却再也没回来。直到现在,母亲还执着的认为老二一定会回来。
因为这两件事,华雨泽的父亲变得时而清醒,时而疯疯癫癫。而华雨泽的母亲从六年前得知二儿子被拉走当兵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整日卧病在床。华雨泽家中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妹子,妹妹年纪很小,但很懂事。总是能帮着他这个当哥哥的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华雨泽十一岁的时候,便接过了养活全家的重担。不仅要照顾疯疯癫癫、时好时坏的父亲,还要去山里给母亲采草药治病。像他们这样的贫苦村民,根本买不起那些昂贵的药品,只能在山里找一些草药。不仅要伺候地里的水稻,还得照顾年幼的妹妹。一家人的担子压在肩上,让年仅17岁的孩子,却已经像二十七八岁的成年男子一样沧桑。干瘦的身体、粗糙的双手,甚至只有在一些五六十岁的老人身上才能看到。
一个多月前,华雨泽带着今年家里富余出来的粮食来到光州城里。他准备卖了粮食换些钱,然后再买一些今年过冬的日常用品给父母带回去。
结果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在光州城的街头,华雨泽被拉了壮丁。仅仅发了一身散发着血腥味的破旧的棉衣,华雨泽就糊里糊涂地被送进了军营。领到一支破旧的日本造步枪,华雨泽又糊里糊涂地被送到了北方的战场。
半个月前,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华雨泽和上百名和他一样被拉来的壮丁,作为新兵被补充到了陆军第1师15团。
被送进15团的当天,经过简单的询问,华雨泽的排长对分给他们排的新兵全都是从没有经过训练和上过战场的菜鸟很不满意。但华雨泽听到,排长骂的并不是他,似乎是他完全不认识的“上面”。在这一点上,华雨泽和排长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农民,连枪都没摸过,怎么就被送到这陌生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