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立功的?说来听听!”我问道。
小吴脸上一红,支支吾吾。
我倒是一乐,说道:“你这小子平时油腔滑调的,怎么自己立了功还吞吞吐吐,不好意思说呢?”
小吴憋得满脸通红,跟我说道:“继忠哥,你别笑话我。我这三等功,指导员说是我三次战役发起之前执行侦察任务的时候,英勇掩护战友,团里特批的三等功。可是连里有人眼红,说是我去侦察,一个美国兵没打死,只是受了伤就得了三等功。有人眼红,还有人去团里咬蛋。觉得我做得事情远远不够立功……”
我想起那次侦察任务,我们被南朝鲜的巡逻队追击,情况比较危急。小吴为了保护我们和‘大拖油瓶’的安全撤离,自己一个人拖着伤腿,引开巡逻队的追兵。就因为这,差点被敌人活捉。要不是班长带着我和臭不要脸的及时绕回去解救,小吴那次可是凶多吉少。
不过想一想,小吴当时腿上受了伤,但是他的行为确实很英勇。而且从性质上来说,自己吸引追兵火力,掩护大部队的撤退,这就是最英雄的行为!
我就跟小吴说道:“你管别人怎么说你呢?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你独自一个人为了掩护我们,吸引敌人巡逻队,还差点牺牲,这不是英勇作战是什么?非得杀美国兵才算立功?以后再有人眼红你的三等功,你就告诉他,有本事自己深入敌后几十公里,被打伤一条腿再爬回来。有本事自己一个人吸引敌人火力,并且缠住几倍于自己的敌人!”
小吴听到我向着他说话,眼眶有些红红的。小吴低声说道:“继忠哥,谢谢你,班长也是这么说的!”
我故作神陈,摆出一副老兵的架子,实际上心里也是一多半想要炫耀一下地说道:“再说,不就是三等功嘛,我也有啊!”
果不其然,小吴眼睛陡然一亮,拉着我问道:“继忠哥,听说你一枪比了个伪军的军官,救了好多老百姓呢!快给我讲讲,快讲讲!”
这时,班长出现在我身后,笑呵呵地说道:“是啊,小葛,我也想听听呢,讲讲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英雄事迹。”
这话要是别个人说出来,那我八成是要上去和他打一架了。但是班长说出来,顿时让我想要炫耀的小心思变成了惭愧和畏惧。
“嘿嘿嘿,班长,我……”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班长说道:“讲讲呗,瞄头打身子可是一门高深莫测的技术,别人不会的。”
“我……班长……我错了……”
班长皱了皱眉头,想要骂我,但看了看我还包扎着的脑袋和胳膊,叹了口气,轻轻说道:“也不知道羞,一点点小功劳就拿出来显摆。你好好在医院待着,我们这就回去了。对了,现在咱们部队可以往回寄信了,你有空了可以给你娘写封信,报个平安。到时候还可以把奖章一块儿给你娘寄回去,省的老人家再为了你的死活操心。当妈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儿子的?”
我听到部队现在可以寄信回国内,顿时精神一震。心里好像顿时有千言万语想要写在信里,而我自己似乎也想钻进信纸里,穿过朝鲜的重重大山,坐上中国国内的闷罐火车,最后回到家里。我发了疯似的想念家里的一切,甚至小时候经常打我的那几个小子,和后来被我打的那几个小子。甚至想那只被我用砖头拍瞎了眼睛的恶狗,和我家那道残破不堪的木头宅门。
班长走了没多久,我就去医院院长那里借来了纸和铅笔。纸张很宝贵,我想了好久才敢动笔去写。我的字歪歪扭扭的,还有很多字不会写,要去找人问。好在医院里人字儿的人不少,小护士谢秀琴就认得很多字。小护士写字很好看,如她的名字一般,有一种秀气。
在医院,我经常可以见到她,她似乎也很愿意经常和我说话。战场凶险,有这样一小段时间的养伤,我格外珍惜。
小小的纸片上其实写不了太多字,我就只是给我娘报了平安,简单说一下自己很好。我现在在朝鲜打仗这件事情能不能写在信里,还没有问过指导员。部队有纪律,这种具体的情况,不能在信上说。当初我跟着志愿军都是属于秘密入朝的,那时候还以为一仗打赢了美国鬼子就能回国的。哪知道,同样是美械,反动派军队用起来和美军用起来,完全是两回事儿。
入朝参战这个事,我们当时是严格保密的。甚至到现在,我的军装上面都没有任何能够显示我们是中国人的文字和标识。当时入朝前,我们也经过很多次的政治学习,对于部队的情况,半点都不能说。
现在能写信了,但是我还是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写在信里。指导员还在连里,我也没法再去连里问。索性我就不写了,这也免得我娘再担心我。我不想让我娘知道我在朝鲜拼命,我不怕死,但我怕我娘担心。
我跟我娘说,部队在山里训练,训练任务很重,也没时间写信回家。这才是当了兵之后,第一次写信回家,就是报个平安。我还跟我娘说,儿子在训练时候变现好,部队里还给了嘉奖和立了三等功呢!让我娘不要担心,我在部队过得很好。
我想了想,犹豫了一阵,又继续对我娘说道:“冬天冷,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亦不知弟妹近况。部队条件好,吃饱穿暖,勿用担心我。盼来信。”
我一边歪歪扭扭写着信,一边想着所有我能想到的和家人说的话。千言万语,到了纸上却就只剩下了家长里短和勿要担心。
医院里并不是我一个人在写信,我们也并不藏私。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大家都互相念着,也写着。有些人写的信我是看不上的,仗没打得怎么样,倒是信里写得豪言壮志。什么英勇杀敌,什么报效祖国的。英勇杀敌是军人本份,报效祖国更是国人的基本。我的祖国,一个有着几千年辉煌历史的民族,如果她不值得我们热爱,那么还有什么是值得热爱的呢?
我写信是为了给我娘报平安的,只想平平淡淡,不让娘担心就好。我娘为了我们兄妹三人操劳了大半辈子,不想让她再天天担心我打仗是生是死。
小小的纸片上让我写得满都是字,最后斟酌了半天,我又加上了一句话:“娘,等儿回家再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