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他,这么快,小鬼子真会挑日子,全赶在一块了。”
这锣声是村里约定俗成的紧急信号,原本一些红白喜事,高兴的事情上面才会用着,而现在却成了催命的脚步,一听到这锣声,村里百姓便带着老婆孩子往山里跑,一个担子两只筐,一个筐上四股绳,挑着所有的希望,被蒙住的孩子好奇的往外看,跟在后面的老婆赶紧又蒙上,紧跟着丈夫的脚步。
百穗无可奈何的套个车,推着大肚子的媳妇往山上的方向走,他算速度麻利的,这时候街上还没什么人,家里的东西几乎都没带,刚刚走出村东口,再往前走就能进山脱离这困境了,双脚就好像被陷住一般,喃喃的想:过了今日也好啊,怎么就赶在一起了。末了伏在媳妇耳边说:“我得回去一趟,三宁这小子肯定还在村里。”转身想走,衣袖却被死死的拽住,他能明白妻子的心情,可刚刚就在城里,交火的同时,大宁二宁为掩护他,生生被日本人拿住,倒在地上的大宁冲着百穗喊:“回去照顾好我弟。”可没想到刚到村子,日本人就撵了上来,媳妇已经跑了出来,他就已经知足了:“没啥事,等熬过这次,我就把枪扔掉,咱两好好过日子。”胳膊狠心一抽,甚至再不敢看妻子一眼,百穗从心底不信那命,但是他说不出来,多一秒种都会让他觉着割肉般的难受,匆忙拉住旁边一个后生:“把你嫂子推进山,找个舒服点的地,我忘不了你的情。”后生本来着急,却看到是百穗,说着:“爷,田家沟都记着你的情,说这干啥,嫂子放心交给我就行。”百穗狠着心掉头又往村里跑,甩开跟在身上的那双眼睛,兴许还在流着泪。
村里人开始大包小包的往外跑,“别拿了,命都没了,要这些有啥用?”百穗吼喊着,村民却看到他逆着人流又往里走。大步子火急火燎的一脚踢开大门,把炕前脚底上的一个木板板掀开,果真看到三宁正蜷缩在里面,“赶紧跑,这回日本人不翻个底朝天不肯罢休。”“爷,我哥还没回来,这里一般找不到,我平常就躲在这,你也躲进来。”百穗一手就把他揪出来:“糊脑孙,你哥已经进山了,你还在这等死了?就凭这木头板子咋能吃架住,日本人难道是吃干饭的,脑子里难不成都是浆糊,赶紧走。”“我哥能不管我?”百穗来不及跟他多解释,伸手把他拽了出来,然后拉着他就往外跑。
可这一切还是迟了一步,等到百穗拉着三宁跑出来,眼前还是熟悉的街道,只是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日本人轰轰的车声已经在耳边响起,一时间竟不知朝着哪个方向跑,四个轮子压着两只脚喘不上气,仿佛在提醒脚步加快,急忙向前跑着,可时间不等人,等再回头望时,透过土墙树丛日军已经排排的把住了路口,那远远发着亮光的刺刀,划开了生与死的分界线,可以看到已经有村民被日军拦了下来,没跑掉的村民在路上横七竖八的倒着,有大着胆子跑的,被日军一枪击倒,场面混乱,五味杂陈的心情涌上心头,百穗绝望无奈的从怀里掏出枪。
“趁着现在人不多,我去引开,你带着乡亲赶紧跑。他们今天在城里出了血,不杀点人决不罢休。”三宁背靠着墙,在他的印象里百穗永远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而此时急促的呼吸下清楚的听到他呼出来的粗气和心脏跳动声,“给我一把枪,我帮你。”百穗看这眼前这后生架起来的胳膊把他搂了过来“好小子,现在不是时候,你嫂子要生了,进山去把她照顾好,娃娃能安全落地,我就欠着你情了,也算帮了我最大的忙,听着没?”
不容三宁多想,百穗闪出身“砰砰”两枪,子弹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穿过血肉,周围一下子乱了起来,鬼子全朝他这边冲来,他掉头往回走,又不敢甩太远,眼看着三宁跑出去,于是前后脚吊着这群鬼子。三宁趁着乱低头开始跑,蹲下的人群又开始沸腾起来,乌泱泱的哭喊着。好在百穗这双脚认识田家沟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巷子,刚转过两条街身后的鬼子就不见踪影了,
轻松摆脱掉尾巴的同时,百穗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更大的困境,日本人这回下了大力气,把村子的每一个路口都堵死了,而且前后两层,单枪匹马的冲不过去。他想着法要冲出去,没想到鬼子已经学精不再上当了,对他的攻击不追也不赶,拿村民在前面挡着,田家沟俨然间成了一座铁牢笼。眼睁睁看着好多村民根本来不及跑,就被拦下,乖乖的低头站好,做出良民那顺服的样子,毕竟命最重要,活着才是头等大事。百穗也已经认识到现在根本突不出去了,只能在里面藏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
疯狂的敌人等到没人再出现的时候,这一个班的日军便押着百八十号村民赶到村东边的一片空地,然后就开始地毯式的搜索,百穗压根没藏在屋子里,而是躲进一颗中间已经腐朽被虫子吃光的老槐树里,哭声、喊声、枪声隔一阵子就会传出。他不停地在提醒自己,等挨过今天,等孩子出生就好了,怪胎血脉的命运就可以就此打破,索性用衣服堵住了耳朵。
鬼子来的太急,跑出去的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数村民还是被拦了下来。抱着脑袋蹲在村子中间的平地上,一会又有好几拨从不同方向被押到这里的村民,日军把他们全部汇聚在一起,男女老少蹲在地上,日军又拿刺刀让村里几个青年,架起十字架,支起一口大锅,锅里本来要放油,就是怎么也找不来,便接了满满一锅水,下面干裂的柴火猛的烧着,翻译官一脸诚恳对着老百姓衣服的样子翻译着。
“各位乡亲们,游击队呀,日本人要的就是游击队员,想活命就得说,把脑子里藏着的东西统统倒出来,你们有谁知道的赶紧说哇,现在自首还有条活路,举报有奖。”村民们一个个蹲在地上,头都要栽到土里,翻译官看着不为所动的村民接着又说。
“日军说已经抓到了你们村的游击队员,今天在古城闹事的,如果让日军查出来,下场可不好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家里一大家子和乡里乡亲考虑考虑啊!”可这话尽管说了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下面乌泱泱的群众依然没有半点反应,翻译官心里其实和明镜一般,怎能不知这被压榨凌辱惨杀的村民有多么痛恨日本人,只是日本人在边上,身上那身伪军服逼得他不得不说。
百穗躲进的那颗老槐树离着这块平地并不远,隐隐约约听着动静,嘴上说是不管,眼睛忍不住的往外偷看,若是他不看见也许还好,可那场面就是偏偏让百穗看到,闭上眼睛也能看到,他心里狠狠地咒骂:“怎么偏偏是今天,怎么偏偏是这时候,操他娘的狗汉奸,打边子绕圈子的日哄人,等爷爷我出去一枪先把他干求了。”
坐在椅子上的日本军官本来专心而又安静的玩弄着手里的枪,那把枪黑的发亮,深渊一般的枪口随时会瞄向任何一个人,军官皱皱眉毛,嘴边胡子一颗颗锋利的尖刀,好像随时就要发射出去,接着缓缓抬起头来,仿佛看着眼前的事与他毫无关系,然后又看了一眼人群后把枪放在了桌上,站在旁边的副官走了下去,把帽子放在一边,冲着翻译官就是两巴掌,活生生打到在地,叽里哇啦的骂着,被打的翻译官,可怜劲还未过去,就努力爬起来,腆着笑脸讨好着,转过头来人们看到的却是一张狰狞可怕的嘴脸。
“他娘的贱骨头,给脸不要脸,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最后一次机会,一会等俘虏来了,可没机会了!”下面的老老少少,依然默不作声呆呆的蹲着,此时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不明白所以然的孩子抬起头好奇着看着眼前的事物,妇人赶紧把那头按了下去,紧紧抱在怀中,轻轻的用外衣捂着,生怕他打破这死寂的局面,这时一队日本兵果然押着四个人还有一个小孩走过来,其中有两个是游击队员,兄弟两大宁和二宁,二宁的胳膊被血染红,走路也一瘸一拐,跟在他后面的是他哥大宁,而剩下两个和那个孩子也都是村里人,日本人把他们绑在了准备好的十字架上,二宁受伤的胳膊,又被弄的汩汩往外流着暗红的鲜血,咬着牙发着“嗯嗯”声的低沉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