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怕,你不一直想有个人陪你,嫌晚上太黑么,这不是正好,建英来咱村下乡干活的,还当过兵呢,我看你俩正合适。”
“他也当过兵?”那双动人的眼睛前一秒还在躲躲闪闪,一句话的功夫就眨都不眨的盯着他,这是建英第一次见到黄老汉的模样,眉毛短小,鼻子粗大,两个眼袋深深凹陷回去,杂七杂八的头发像他的鸡窝,他还是有些胆怯,胸口憋了一团气又出不来,伸手指了指屋,由于窑洞背阳,屋里很黑还有一股闷臭,他跳上炕用嘴吹,用袖子上的衣服擦着,把那条发着暗红的被褥铺平,“住的不好,你别怪,咱一个人住在这里好多年,早都习惯了,这里跟部队是没法比,对了,你在哪当兵,番号是什么,你这胳膊又是咋回事、。”黄老汉自顾自的说着,建英心里却被他的热情打动,只见他手忙脚乱的收拾,自己也帮着卷起门帘放些闷气儿出去,有些心疼这老汉长久挨在这儿,怎么也没个老婆孩子,他这个饲养员在经过饥荒后就管着几只鸡,其实倒不如说是几只鸡陪着他这个孤家寡人。
正打春的季节,地里正缺肥。村里人知道他是当兵回来的,可村长又照顾到建英的身体,打算把他分到妇女那一组,以来本就不是本村人,只是过来过渡一下,也不会真卖力气,二来当兵做出贡献,少干点活也是应该的。可建英在忙完第一天后就向村长提出意见,自己要跟年轻后生们在一起,村长以为自己耳朵除了问题,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下乡青年这么主动要求的,然后又向建英解释了原委,可建英仍然坚持,村长只好把他和年轻后生们分到了一起,建英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而且也不愿意看到那些奇怪的眼神,简直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他们得去给地里挑粪施肥,粪坑的味道让人受不了,才进去一会鼻子就丧失感觉,怕味道蔓延专门在木桶上加个盖子,建英能感觉到粪水在里面悠悠的晃荡,肩膀上火辣辣的燃烧,腿脚跟不上前面的步子,大腿处的伤隐隐发痛,想张嘴说干不了这活,可又不好意思。慢些也在后面跟着。村长力气很大,也跟着他们一起干,看着建英有些吃劲还主动帮他。好容易挨到中午,村长在他旁边不好意思的说道:“你慢些干,一来就让你干这脏活,心里真是过不去,可这季节不等人,地头就像个孩子一样要长身体。”村长又开始点上他的烟,接着慢悠悠说着:“初来乍到,你在这村子有啥困难跟我说就行。”“没事,干啥就换啥骨头,没啥困难,在做上两天就适应了。”他们往前走了两步就碰到黄老汉。
“咋,你还过来接客人哩?”
“这不是村长你给我的任务,我得把他照顾好呀,一搭吃饭不是吗。”
“行,记得把那几只鸡照顾好,吃糠咽菜也不能落下,鸡屁股可是小金库,还等着吃鸡蛋生鸡仔呢。“
“村长你放心吧,鸡可比我金贵,恨不得贡在头上哩。”
回到家里,黄老汉竟准备出两只海碗,碗口大的能盖住脸,玉米糊糊在里面晃晃悠悠,建英蹲在院里大口喝着,黄老汉催着他进屋去吃,他觉得外面比屋里还暖和些就没进去,可黄老汉不依不饶的一直叫他,一直叫到第三次的时候,建英才只好端着碗进去,黄老汉小心翼翼地凑在他身旁,他弯着地身高才刚刚够到建英胸口的位置,他低着脑袋摸索着,居然从兜里掏出个鸡蛋,在炕沿上一磕顺着鸡蛋把皮剥下来丢进他碗里,建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尽管肚子里闹腾着,可嘴上还是说:“不用,我不吃。”黄老汉也来了脾气,“你放心吃,这是我攒的,不是偷吃公家的,你是客人给你吃。”建英推来推去,可肚子看到鸡蛋饿得发响,最后用筷子把鸡蛋夹成两半,又给黄老汉夹了半个,剩下的那半个鸡蛋鸡蛋吞在嘴里又舍不得一口咽下,可那鸡蛋就像糖一样,在嘴里融化了。“你咋对我这这么好?”“你当过兵,我也当过兵哩,还打过仗哩,当兵的能不跟当兵的亲嘛。”建英还以为他耍笑日哄人,看黄老汉这模样谁能看出他当过兵啊,“你不信?”说着就爬上炕不知道找啥,破衣服丢了不少,最后竟然趴在炕上哭了起来,这可把建英着急坏了,就听人说他疯疯傻傻,没想到是真的。
“没了,一把火全烧了,都没了,人没了,东西也没了。”
“我信,你别哭啊,你肯定当过兵嘛。”
“为甚?”
“你看你头上有疤,打仗受过伤,对吧。”
“那是我小时候跌倒磕的,这个才是当兵伤的。”
黄老汉缓缓把上衣扣子拽开,胸口上一道暗红色像蜈蚣一样的伤疤赫然醒目,然后他又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刀伤,最后又指着大腿说这里还挨了一枪,当时跑得太快,也来不及管,子弹到现在还没有取出来,只不过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一举动把建英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其貌不扬在村里不受待见的老汉居然有过这样的往事,自己腿上那个疤仿佛也在隐隐发痛。“那你咋成这样了?老婆孩子呢?”“没了么,不说这个,现在可是好日子嘞,吃饱饭该睡觉喽。”黄老汉前一刻还焦急万分,一下子又高兴的翻身躺下,还招呼着他一起睡,建英被他弄糊涂了,怎么也睡不着,他不明白黄老汉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呼噜声高低起伏,屋里的味道更难闻了,一股尘朽发霉的味道已经染到了他身上,渐渐又闻不到了,只觉得和黄老汉走的更近了,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出工。
下午的时候他故意跟在村长身后,想把黄老汉的事打听清楚,可村长却不愿意和他细聊,只说家里人都死了,然后黄老汉也精神不正常,好一会坏一会,现在已经是很好的时候了。要是村长能解释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建英也就死心了,越是这样躲躲闪闪,他就越想弄清楚。无奈与村里人还不熟,也不好一上去就问这样的事,只好暂且憋在心里。下午收工的时候村长叫他去他家里吃饭,建英摆摆手说想回家去,这里离下城南并不是很远,虽然隔了几里地,身上经过一天的农活也已经很累了,可一想到媳妇一个人在那间窑洞他是怎么也放心不下,村里没亲没顾的,就算麻烦点,晚上回去见一面也是好的。村长还以为他年轻馋女人,笑着说你可别迟到,庄稼地里都是力气活,小心第二天腿站不稳。
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煤油灯撑起弱弱光亮,建英轻轻靠在窗户上往里看,此时刘娟正静静的坐在油灯下,双手拖着下巴,两眼游思,早就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推门声儿把她吓了一跳,而后眼睛笑眯眯的亮着。
“你不是说回不来吗?”
“分的地方也不算太远,明早赶回去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