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好像干什么事情都不顺,人不顺,地不顺,天也不顺,痛苦的事情让建英脑子炸了锅,可马上又来了一场水让他迅速冷静下来。老天爷从来不跟农民讲道理,兴许是前一年晒过了头,那年夏天暴雨连着下了好几天,路上的积水像小河一样流淌,闲散懒汉们才高兴了一阵就再也高兴不起来,雨下的太大,脆弱的房子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大雨,好多人家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木头板凳飘在水上,拿着盆不停的往出舀水。
建英租的房子没有一块干地方,本来接水的大小盆碗早已经飘了起来,叮叮当当的雨水让人心情烦闷,所有人都在骂着老天,可恶梦远远没有结束,那天二妞送来了一块雨披,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她说让建英赶紧去看看那块新盖的地皮,建英蹭的一下跳下床,然后就往出跑,他越想越着急,那块地好像比命还要重要,他大老远就看到家门口有个人,脚步不由加快,走进一看才发现自己新垒的院墙索性倒了一大块,房子软塌塌的泡在水里,一瞬间好像之前付出的力量都泡了汤,他还没来的及难受,就看到黄老汉蹲在门口那块拦门石上,当初那块石头还是他埋的,他说是从山上捡的,推着小车一路送下来,又唱又跳把喜悦写在身上,可他却不像当时那样,耷拉个沮丧而又悲痛的脑袋,兴许是等的太久,拇指顶着食指在地上画呀画,裤腿上沾的泥也早就干了,那双鞋直接染成了黄色,路过的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瞥一眼同情走过,想来他低头倒也是幸运的,没有看到这样的眼神嘴角。
“你咋在这蹲着不进屋里啊?”
黄老汉终于从他的画作中惊醒,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竟然忍不住闪着泪光,建英伸手拽了一把黄老汉,那两条又麻又痛的脚才勉强站起来。
“洪水呀,全死了,没法活了,要饿死了。”
黄老汉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声音哽咽到胸口,像一个忽然胀气的球似的快速聚集,嘴巴又说不得那样快,恨不得手脚并用,把那股气从全身各个角落泄出去。建英这才想到自己这平地方都被雨水糟蹋成这副模样,山上岂不是更遭了灾,他立马冲着黄老汉喊道:“走,回村。”
黄老汉掉头带着他跑,本就是上山路,下过雨后更难走,恨不得把整条腿都馅进去,他的衣服鞋子很快也和黄老汉变成一个样子,山上土石甚至成片成片滑下来挡住路,他没想到山上居然这么严重,来到金水沟后才发现,整个村子都泡进水里,黄老汉那房子彻底塌了,几只母鸡颤巍巍躲在树上无处下脚,金水沟一半的窑洞都冲塌了,剩下的也都摇摇欲坠,风一刮就能倒了似的,村民们哭哭啼啼救着家,喊着以后再也活不下去了,这回连个住的地方也没了。
“你看就是这样子,村里可咋活?”
“地咋样了?你们这晚上可咋住,闫金贵跑哪里去了?”
“庄稼地全淹了,说是把水通在地里,这回人们都骂他,就属那块地淹的厉害,我就睡村长家,他去县里开会还没回来,走之前还好好的,然后便下这么大雨,最后就成了这样。”
那种天灾面前的无力感使建英震惊,甭说黄老汉这样,要是自己家也成这样,他怕是也要塌下去。闫金贵家里四条腿桌子也塌了一根,摇晃着倒在水里,建英一只手扶起来,那天掉在地上酒散成满地的水,浑浊中带着一丝苦涩,两人不停往外扫,只是房顶渗下的水还在滴滴答答哭闹着,那不是水的声音,只是因为远处还在被水泡着的庄稼地哭的太猛烈了些,不停泛着涟漪,有些还来不及哭就被流土掩埋。他想闫金贵耗费如此心血的宝贝土地竟是那样脆弱,扛不住一场洪流暴雨,听说后山又开出许多荒地,这一回怕是也无暇顾及,这对他也太不公平,心里该多难受,一想到这他扫水更卖力了,不至于让他看到这个家增添悲痛。
闫金贵回来的时候是一个下午,阳光昏黄昏黄,满地流淌流淌,不安的水面倒映着整个烦闷的天空,一双笨重的脚猛的踩过水面,发出砰砰的声响,湿透的布鞋一刻都不敢停,跟着主人一路跑回家。村长先是看了一眼房子,又看到建英和黄老汉靠在木板上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他也顾不上心疼房子,把角落里的锣拍了拍,又弯腰捡起滴着水、湿淋淋的木锤,一出门就敲了起来,那声音沉闷空荡。全村人听着声音走出家门,脸上像发了霉,凄凄惨惨,只有闫金贵好像还兴高采烈出现在大家面前。
“怎么回事,下场大雨就要命了,瞅瞅,都哭丧着个脸,人都咋样?少没少啊?”
大家有气无力杂七杂八的说人都没事,以后日子没法过了。
“嗐呀,好着呢,好着呢,厉害了嘛,我可要跟你们道喜,这么大的水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可见这大水并不可怕,只要咱们人活着就什么都能有,就那个破窑洞还有什么好救的,有甚好心疼的,一个个还擦鼻涕抹眼泪,这几天趁着天热咱睡觉也凉快凉快,把集体粮食拿出来,大家开伙吃饭,所有人都上山保庄稼,把地救活了再倒腾住的地方······”
人们看到闫金贵就像看到救星,有时虽然不懂他的想法和他半吹半侃的话,可村民们仍愿意跟着他,是好是坏最起码有一条路,是成是败前面有一个人顶着,于是在众多杂七杂八的吵吵闹闹中,金水沟的老百姓们又一次跟着闫金贵上山了,没有那么多选择和办法,光着两条又黑又瘦的腿,在泥水里凿坑,跳进水里把冲倒的玉米、谷子扶起,闫金贵还是像当初开荒地一样冲在最前面,只是这一回他身后已经站了更多的人,所有人都没有余地的团结在一起,甚至比他干的还要卖力,在地里加工追肥,水坑里排疏聚力。黄老汉把大锅支在村里杨树下,兴许正是这灾难,让人们凝聚力更强了,说说笑笑挤在一块,这一下谁都不分你我了,村里人也喜欢听闫金贵在那里演说:“等保完庄稼,咱就拿集体的存款一起买砖、买钢筋,一起盖房子,那些泡在水里的房子统统拆掉,全部都重新盖,家家户户都统一组织规划。”,村民们双脚踩着泥滩,闭上双眼兴奋的沉浸在那遥远又美好的幻想中,闫金贵也终将用实际行动告诉金水沟的所有村民,美好的愿景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