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鲜血与煤炭3

同一片土地 橙子哥呀 8801 字 2个月前

出殡的队伍朝着村口的方向缓缓向前,走两步停三步,跪在地上好一会也不能起来,明明很短的一条路怎么也走不完,两旁举着“铭旌”牌位的人穿的破烂邋遢,歪歪扭扭的牙向外扭曲着,不断张嘴说笑,不停的往地上吐痰,管事的人掏出烟给他们散着,结果他们放下牌位凑在一堆蹭火,悠哉哉欣赏着远处的闹腾,她不明白怎么请了这么一群人,捂着耳朵难受的听着父亲花大价钱请的那四班响器,她也不明白一向温柔的父亲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父亲沉默的发火家里人也只能都听他的,仿似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这次的队伍更长了,别人都在说连着办两场,甚家庭也经不住这样,闭上眼的啥都觉不着了,睁着眼的还要过活,不过父亲好像把这些话压根没有听进去,回头瞪了一眼她捂着的手,要她真真切切听着、看着、感受着,那时候弟弟妹妹也还小,不经世事的膝盖和脚皮发疼,眼泪汪汪可怜着。

前面路口的的老树下,画着一个硕大的白圈,一条条白色布带把老树缠了个遍,像是一个披麻戴孝的老者,壮烈的火焰在怀抱粗的老树面前腾空而起,村民们密密麻麻的站在周围,热闹得更厉害了,几个壮汉后生光着膀子,一前一后摇晃着一个轿子,皮绳斜挂在肩膀上浸着油油的一层黑汗,两个人好像在较劲,两条腿弯曲着前后左后跳啊摇啊,响器吹的更卖力了,声音炸裂一般跟着脚步,她不觉得刺耳了,音乐如一阵风似的把人们都给吹醉了,吹笙的人脑袋如沉重的麦穗上下摇晃,嘴角猛地吸上一口气能从肚子攒到脖口,腮帮子憋得通红,青筋有力的充血膨胀,不知谁喊了“赏”,拿着乐器的手停不下来,眼神笑着,钱被旁人塞进口袋,那阵风吹得更猛烈了,响器班的人全都疯了,脑袋对在一起围成个圈,他们俨然好像成了一个人,动作、呼吸、旋律、摆动的方式都一样,或排开或聚集,与舞轿的你来我往,像是灌了迷魂汤一样,彻底醉了,表演的人发狂,围观的人叫好,白衣服的人不动声色,他们终于没力气了,钱不停的塞进口袋,舞轿的人换了好几拨,响器班的声音也落了下去,队伍终于往前走去,村民仍旧跟着队伍走,兴许多请几班响器是对的,乐声就能完全盖着哭声,不至于让人听着那么难受,即使这样她仍旧看到两边的人偷偷抹眼泪,是不是自己也该哭起来,可眼泪怎么也下不来,只好低着头跟着,走过村口后脚步明显加快了,鲜艳的队伍出现在黄土上,向着那个还没宁静的坟包走去。

终于,令她害怕的花圈、纸幡全部烧了起来,好像它们做出来只为这一刻,火焰刚刚碰到立马就顺着往上腾,人们像是嫌燃得不够快,不停往上加,爷爷那件灰色衣服也丢了进去,她甚至想上去把那些东西捞出来留着,只是火焰烧的旺极了,散出来的烟显得纯净,并没有黑滚滚得往上飘反倒显得白净,热气往外冒了数米,逼的人进不去,她看到火焰打在人们脸上,热气让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上掉下滚烫的眼泪,五颜六色的纸活终是烧成一堆灰。

家里人被这白事熬的很累,父亲搬着床铺搬了进来,夜里仍然忍不住“唉唉”叹息。

“快闭眼睡吧,别把孩子们吵醒,你在这哀声叹气可把好运气都吹走了。”

她没听到父亲说话,但能感受得到那份悲伤透过黑夜的气息在房间里蔓延,如哽在喉般喘不上气,屋里竟是这样安静,生怕被他们发现自己还没睡着,还好母亲又接着说:“白日里吓人的劲嘞,孩子们都不敢跟你说话,今天如你愿热闹了,好好养着身子,人情和饥荒还等着你还呢。”

父亲终于闷闷的说话了:“那不怕,再说孩们就该看看,对他们也有好处,白事从来就是给活人看的,死人感觉不到,睡了。”想必回到平遥,再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可又脚不能停,哪有空多想,家里的孩子就像面发的一样,等待着他,要他拍打、加水,盖了这几间房哪里够?一个个都要上学,女儿好说,可还有两个儿子,娶媳妇,再盖房子,都得准备着,主要孩子们得务正,不能长歪了,也只有看着孩子们,才又觉得一切都值了。

那时候的学校像是一个自由市场,大家的心思好像都不在学习上,也不明白在这里坐着到底能混出什么名堂,田甜常被人说懂事,从来不像弟弟妹妹一样哭着要什么,或是求着干什么,在家里帮着母亲照顾着弟弟妹妹,添衣做饭,收拾家里,出了门也安安静静,不惹人讨厌。人们都说建英好福气,等田甜上了初中,除过帮家里干活,就是爱看书,有时刘娟恨不得给她夺了,可田甜却给弟弟妹妹们开了一个好头儿,对于她来说一周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跟着建英去书店。初中开学的时候,虽说环境陌生,周围的同学们也生疏,可却深深的迷在《红楼梦》里,走路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书里的情节,沉迷于一个个人物,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知,直到把书看完,班里面也火药味十足,她才细细的观察起这个新的班级,同村的姑娘说那是因为她才打架,田甜一脸惊讶的摇头,班里的人连模样都没认全,名字就更别说了,也都不认识,怎么会因为自己而打架呢。

这班上最积极、最活跃的是当上班长的李浩清,此人模样长得也清秀,听人说父亲也是城里的一个局长,家里也有钱,自小娇生惯养的,话说龙生龙,凤生风,从小看惯了当官的父亲,来到学校后那耳濡目染的领导样子也是手到擒来,背后更是看不起这些村里来的土包子们,优越感油然而生,只是这份优越感没有持续了多长时间。二蛋也知道他家里条件好,只不过最令他受不了的是这些家伙,总是和班里的女生打的火热,女生们好像也喜欢他们,其他女生倒也无所谓,可有一次李浩清居然坐在田甜旁边谝过来谝过去的,田甜明显低着头不想理他,李浩清仍死皮赖脸在那里,这让二蛋从心里反感这个人。

和二蛋一个村来到学校的有不少人,其中他从小的玩伴郝群、张介平也和他在一个班里,这些个同村,彼此之间都知根知底人,来到这个学校自然而然便融在一起,其中以郝群为首,此人鬼点子多,人也机灵,对待同村的人仗义,重要的是他还有个正上初三的哥哥也在这个学校,啥事也能照应上,于是他们也团结一致跟那李浩清这帮人作对,两伙是谁也瞧不上谁,谁也不服谁,二蛋自然和村里人站在一起,可他无心参与这些事,每天本来就无精打采,也没有力气和李浩清作对,要是家里人知道自己在学校不正经学,回家又该是一顿打骂了,所以明知道李浩清这些人不喜欢他们,也离得他们远远的,尽量不沾上关系,可是越是想躲,这些麻烦事情越是要撞上来。

那是入学的第二个月,通常早到学校的二蛋,又借上同学们的作业开始赶紧抄,而恰恰又是李浩清这个班长负责收作业,看着抄得正欢的二蛋,专门说道:“你怎么每天就知道抄。”

张介平在一旁不满,替二蛋说着话:“这么多人还没收,你最后在收他的呗。”

“马上交,马上交!”二蛋说着。

李浩清却不冷不热的道“在家不知早些做起,来了这里在补,你们爸妈也不知道管的啊。”

“你说谁呢?有种再说一遍!”

李浩清万万没有想到二蛋的反应这么大,更没有想到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失去父亲的他,拿着铅笔的手“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怒视着李浩清,而班上同学们也都看向这里。

“我就说你,我说错了吗?”

情急之下的二蛋猛的上前一把抓住了李浩清的领口,这一举动把李浩清给吓了一跳,这双拽着他领口的手是这么的有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可他也马上掐住二蛋的脖子,张介平上去拉着偏架,最后被同学们拉开后,心高的李浩清看着周围的同学们,以及他这个班长的身份,对着二蛋恶狠狠的说道:“你给我等着。”

二蛋也并没有在意这句话的含意,等同村的郝群来到学校听说此事后,几个人纷纷帮着二蛋,商量着如何对付李浩清,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想要收拾别人的他们,却首先挨了打,吃了亏。

放学后,同村的二蛋、郝群、张介民三人,正一起往家里走着,刚刚转过校门口的第一个弯,就看到李浩清和班里总跟着他的几个人,还有一些明显大过他们这个年级的,已经像成年人的大孩子堵在那。

“就是他们!”

顺着李浩清手指着的方向,直直的对准他们三人,头脑灵活的郝群跟着他哥打过不少架,看到这样的情形,立即明白了过来。

“快跑!”

随着喊声,三人掉头就跑。可他们跑的却没有那些人快,尤其是本来也瘦弱的张介民,没跑两步就被一个大个小伙一脚踢倒,看着倒下的介民,跑在前面的二蛋和郝群也跑不动了,尤其是二蛋,本来事情就因自己而起,却害了介民,又回过头来向人群冲去,很快也被打翻在地,只想保护介民的他,死死的护在他身上。

“你不是硬吗!跑呀,怎么不跑了,你妈的板机,操你妈的、日你先人······”

谩骂声和一只只发狠的脚,轮流踢在他的身上,忽地郝群疯了般的声音也冲了过来,倒在二蛋身上,三人就像叠罗汉般,紧紧的连在一起,一同连着的还有他们三人的心。

“有人来了,快走!”

李浩清他们赶忙逃走,留下了打倒在地的三人,满身是土,二蛋流着鼻血,哗啦啦的全流在了身下介民的衣服上,郝群捂着肚子,手上也擦了一块皮,介民被压在下面身上的土也最多,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白色的唾液里,掺着血丝,在没有比他们更狼狈的了,结果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一声,然后三个人都大声笑了起来,还都止不住,明明挨了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碰上喜事。

“你笑甚了嘛?”

“别笑了,你一笑我也忍不住想笑,不知道咋啦。“

“我也不知道,是你先笑的。”

他们又笑在一起,“二蛋,你瞅介民那球样,还以为你刚下完煤窑回来。”

“都怪我,害着你两挨了打。”

“别说这话,弟兄们可不是埋怨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天这个仇必须报。”郝群不笑了,眼里的血丝往上冲着,抬头看着两人。

“就是,欺负人也不看看是谁,今天他娘的吃了这哑巴亏,下回咱把你哥叫来,再叫上咱村的后生们干他,简直不把咱村的人放在眼里,成了李浩清他啥了,以后在班里还不反了他的天了。”张介民越说越气,帮忙出着主意。

“有他哭的时候,走吧,别让人看见,怪难看的”郝群起身拉起介民,二蛋则捂着刚刚止住血的鼻子。

“咱兄弟三个也来个桃园三结义,一起拜个把子,你两觉得怎样,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郝群建议道。

“行,就凭咱一个村处了这些年,就冲你两刚刚能跑回来救我,我记一辈子。”

二蛋也点着头,对这想法又惊又喜,之前听人说过书里看过又从来没有做过,这次虽然挨了打,可三人的心却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天已经快黑了,三个身影钻进村口那一片已经安静的玉茭地,在一块土坡坡上站住了,不知谁说了一句“咱们这是不是太简单了,我看人人家又喝酒又流血的。”“你别急,我有法儿。”郝群绕到二蛋身后,从书包里面拿出一把铅笔刀来。头顶苍天,脚踩黄土,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学着书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