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下,天气也不像之前那么闷热,变得凉快起来,还有阵阵凉爽的晚风,格外的享受,可身上的背包以及这橡胶枪,左一个挎包,右一个水壶,却愈加重了起来,勒的肩膀倦缩着,有一种背包绳勒进了肉里的感觉,火辣辣的酸疼,我看着夕阳西下,努力的转移注意力,我们围绕着野训场要走四圈,现在刚刚走完一圈,第二圈才刚开始,兴许是看到我们体力不支,障碍项目也变少了,我看着周围一个个土模土样的战友们,大家相互调侃着。
当走完第二圈,差不多二十公里的路程,我们的队伍终于组织了一次休息,屁股迫不及待的贴着草地,也不顾土不土、脏不脏了,把枪从脖子上拿下,背向后倒着,让背包着地,这样肩膀也可以放松了,头还可以枕着软绵绵的被子,这样的姿势格外的舒服,我歪着脑袋看着旁边的吕涛,他也和我一样一幅享受的样子,这样微微抬头,正好能够看着落日余晖,班长又拿着手机放起了歌,我们眯眼静静的听着,世界上没有在比这样更美更舒服的时刻了,现在就算让我一直躺在这荒草地里也愿意,我多想好好的就在这里睡一觉。可哨声无情的击碎了我的幻想,我们又重新整装出发,短暂的休息,也使我们更有力量继续前进,可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着,仿佛引发了共鸣,季小龙的肚子也叫起来,只不过他轻推了我一把,手上变魔术般的拿出四块巧克力,示意我吃下,也传给前面的人,我看到队尾的红星和熊豪、索南,看着我那惊讶的表情,嘿嘿一笑,这一丝甜味,融化了这苦累的拉练,尤其是当饥饿的时候,我们能够有这么一块糖,心里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一种幸福的甜蜜。
夜色笼罩下来,原本闷热的天也很快随着西落的太阳冷却下来,我们那湿透的衣服,外面的迷彩服早已经干了,可贴身的衣服还半湿着,挨着身体凉意阵阵,然后就是脚也越来越凉,死死的咬住前一个人的脚步,低着脑袋一步一步的跟着,怎么还没有结束?只是当我看着前后这些战友都在努力向前走,尤其吕涛还受着伤,依然坚持着,想到这里我的力量就恢复了许多,咬牙跟上队伍,脑中又想起那句“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当我们亦步亦趋的向前迈进,拉练也进行了四分之三,还有最后一圈,这也是拉练中最难熬的时候,体力几乎已经耗尽,一开始的激情和冲劲也早就烟消云散,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星光闪耀,明月悬空,可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美景,整体的士气都很低,大家耷拉着脑袋看着地,身体早已经是下意识的前进,步子也越来越重,直到这漫长的黑夜中赵宇拿起手机,再次放起了歌,歌曲的力量使人多么振奋啊!疲惫的心情,犹如注入了一股清泉,荡涤着劳累与饥寒,我们跟着歌声唱了起来,先是小声的哼着,然后犹如星星之火,大家一起放声高歌,也不害羞自己的大白嗓子,这才是音乐的魅力啊,当我抬起头望着头顶的星空,便更有了感觉,有多久没有好好的抬起头,看着这满天繁星,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的记忆回到了那个小时候经常停电的小村子,夜晚妈妈会带着我数星星、认星星,这样的生活已经是那么的遥远,这样的繁星夜,使我刻骨铭心,我们也终于在月光的照耀下,结束了拉练,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半,七个多小时,五十公里,这个速度不是很快,但我们已经筋疲力尽,当我们来到食堂,卸下肩上的背包,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颤抖的拿起手中的筷子,狼吞虎咽般的吃着世上最美味的食物时,一股强有力的满足感充盈着自身,吃饱喝足的我们,一回到宿舍,就忍不住的躺了下来,可却又集合,我们本来一万个不愿意,可当热水从头到脚的冲过每一寸酸痛的皮肤,激活着每一个细胞,咬着牙忍着疼痛,然后就是无比舒适的快感,就像复活一般。今晚的睡眠注定很香、很沉,军营这个环境也治好了吕涛在大学失眠的毛病,看着他受伤的手,我还没来得及心疼就昏昏的睡去。
经过这次的拉练,我的肩膀酸了好几天没有缓过来,所幸的是我的脚并没有起泡,好多人好多人都磨掉了皮,可能是我这脚从小跑惯的缘故吧,吕涛的手上包了一层纱布,两个月的生活让我们大变模样,我记得当初问过熊豪为什么要当兵,他说他和父母大吵一架,然后一气之下就参军入伍离了家,他说有些后悔,因为入伍那天父亲的沉默和母亲的眼泪,让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一直以来深深的爱,可已经没有回头路,就这样便当兵了。
而我参军呢?我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光荣,只是经过两个月的新兵连之后,身旁可爱的面孔,床上那整洁的床单,被扯了一次又一次,无情的丢在地上的胖被子,而如今被子也有了豆腐块的模样,我的眼前和脑海中却常常浮现着大学宿舍的场景,以前的生活是一种幸福,可当我在那种幸福之中却浑然不知,没错,就是古人常说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有当我们离开了这个幸福窝才会懂得,道理也许就是那么一句话,一个词,可真正要懂得一个道理却需要血泪一般的经历和教训,然后才能慢慢懂得。
赵宇的推门声将我飘走的思想拉回,手上拿着一沓资料,交到了红星手里,然后对我们说道:“这些东西,全部都要熟记熟背!”
当资料发到手里,我们才瞪大了眼睛,你看我,我看你,心中一阵狂喜。终于可以像一名真正的军人,摸到枪的日子要来了。
“话说到前面,要组织理论考试,如果不过的话,可不能参加实弹打靶!”
看着密密麻麻的两张纸,前一张是关于枪械的使用和介绍,后一页是安全的规定,于是晚上看完新闻之后,我们每个人都记得格外认真,甚至在训练的间隙也拿出来背,熊豪说:“如果高三也能像这样学,那我早上211、985!可惜啊!”惹得我们一阵发笑,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没有打过枪的军人那也不能算是合格,尤其在我们这一片枪械管理严格的热土上,把枪都用在了真正的地方,我们正是怀着这样的憧憬,埋头背着资料,全连战士鏖战备考,最后全员通过了这场考试。
在周一的早上,我们整齐的一排排站好等待着这个神圣时刻,人生第一次摸到枪,想一想也够刺激,我们在这里由士官长组织着,连长带着班长们去领枪,我们已经听不进去,士官长又提醒着我们需要注意的事项,当我们看到班长们肩上黑压压的枪管,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队伍吸引过去,只是这个枪不是和橡胶枪一样的九五式,而是更老一代的八一杠,枪把是木制的,虽有些失落,但激动仍未减少半分,毕竟是头一回看到真正的枪,这黑家伙可是可以杀人的武器啊!而马上就要抓在手里了!
从手指到胳膊的酸痛,让我激动的心平静下来,我感到这黑家伙随着我手臂的节奏,忍不住的抖着,也许是天冷的原因,一碰到81杠皮肤上鸡皮疙瘩就鼓了起来,感觉竟是那么熟悉,好像是碰到了失散多年的好朋友。我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让我们单手拿这么长时间,我看到不少人也跟我一样,脸上也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可手依然死死的抓住,谁会敢把生命扔在地上?这可不像话。
索性士官长让我们放松坐下来,讲解枪械结构,把一个个零件拆下来,然后在组装,这让我想起电视上蒙着眼睛的军人,把一堆零件快速的组合在一起,然后射击,可我们在士官长的带领下,拆的都很费劲,这也让我更加佩服那些人,要经过多少次的练习,对每个零件多么熟悉才能蒙着眼快速组装。
接下来的训练,也让我们兴趣十足,卧倒瞄靶,赵宇班长所说的三点一线,当我们可以熟练的组装,并且从激动到平淡,看着枪在没有那种兴奋的心情时,实弹打靶的日子也就到了。受伤的茧子被磨的越来越大,太阳刺得我睁不开眼,额头上的汗珠也不听话的顺着流下来,在我眼睛里打滚,搅得翻天倒海,泪水也聚集起来和汗水如胶似漆的混在一起,可最让我难受的是胳膊肘,经过这一阵的训练,本来就磨了一块皮,现在又死撑着我身体的重量,我只好牙关打紧,看着前方的靶子。直到汗水的酸味彻底的融入眼睛,巨大的刺激使我紧闭双眼,眼前一阵白晃晃的闪过,我终于想起来这把枪我在哪里见过,指间在这把枪上轻轻的触摸也把我唤醒,姥爷珍藏的那张照片从我的脑海里闪过,他手上的枪和我现在这把一模一样。那时候多苦啊,怎么菜里一块肉都没有,他们吃得是那样香,把盘子擦得干干净净,
“建英,下午搞训练。”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好像都很高兴。
那把枪擦得锃亮,我的记忆搞混了,光看长相模样,分不清那到底是我还是姥爷,是不是亲身经历过,只有他身上的老式绿军装提醒着我,动作灵敏,可以连续翻身转圈,配合的战术动作令我瞠目结舌,与其说是训练倒不如说是一种享受,脸上洋溢着的生机和喜悦,直到我的目光同他灵活的身体爬上战场,我看到那是一个灰蒙蒙的早晨,敌人在黑暗中悄悄地摸了上来,我想喊但是喊不出来,只能在旁边干着急,然后就听到有人喊开枪,开枪啊,密集的枪声一瞬间就把原本宁静的战场沸腾,紧接着一颗颗手榴弹就像是恶魔的眼睛,索命的镰刀一般在阵地上炸开花,炮火在阵地上翻滚,我看到直挺挺的冲着姥爷飞了过去,我想冲过去抓,我拼命的喊,但是都没有用,还好姥爷及时卧倒,可那只胳膊却在空中飞起,鲜血瞬间染了一身,姥爷抓起那只胳膊跑,可还没走几步就倒了下去,惨烈的阵地上又慢慢的安静下来。
等姥爷再次抓起八一杠的时候已经拿不稳,子弹也上不利索,忍不住的向四周望去,营区建筑还不是很完善,我听姥爷说过这是一个建设兵团,训练少有,修建反而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故才异常珍惜短暂的训练。热浪在身上来回起伏,根本挂不住衣服,双腿在高高的架板上来回跑动,沉重的脚步在这木头上嘎吱嘎吱响着,大腿酸痛的隐隐抽动,上面忽然间一个砖滑了下来,然后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般,那一堆建筑材料都往下掉,姥爷搬着东西仍往前走着,身旁的风静悄悄的吹着,我想喊却又喊不出,腿脚也控制不住,想把这一切都接住,上面的人好像感觉到什么哎的叫了一声,这不叫倒还好,姥爷抬头看去,手指一松就砸住了腿,上面的材料向瀑布一样流了下来,腿脚慌了神,架板拦腰断,姥爷整个人从上面掉了下来,幸亏还不是很高,可摔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被砸伤了腿,外面豁开一个大口子,整个腿已经不能动弹,吓得赶紧闭上眼睛,汗水哗哗往下流,我不清楚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些,我在这里可又感觉不在这里,莫名的力量冥冥若隐若现,眼前的一切好像似曾相识,不知是梦里,也不知是妄想,绿色的迷彩服像远处的树叶一般随风晃着,路两旁有人在走,灌木丛的草地里绿油油的开着一朵紫色的小花,远处的风一点点飘了过来,我彻底沉醉了,我说如果这都是真的,如果一切都能预见,让我久久的掉进这时间之网吧,眼前的尘雾再也不能够把我蒙骗,而不是这片刻的停留。是男人的本性嘛?热衷在军营和枪握在手里的感觉,走西口的歌声、晋戏的调调闷闷作响,黄土哽住了喉咙,欢笑和幸福是短暂的,血泪是常常的,他们总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里,苦就苦了自己吧,累就累我吧,可深厚的黄土,奔涌的黄河带不来安全感,生活反而更加深重,可人们已经离不开这里了,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何况这些血有肉的汉子们。
额头流下的汗仍然刺的我睁不开眼睛,顺着眼皮子往脸上砸,心还跟着姥爷的身体往下掉,手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我能感受到里面滚烫的热血,枪也拿得更紧了,慢慢的眯出一条缝出来,准星上面的点显了出来。身体承受着更大的痛苦,也能感受到身体上肌肉的增长,以及当我穿起体能短裤,惊讶的发现,腿毛也变得更加旺盛,又黑又长,我怀疑是大热天穿迷彩闷的,我也突然有点怀念早上站军姿的时候,虽然外表板板正正,可内心却轻快,思想也能够东跑西跑,比起现在来可真快活啊!可又一想当兵前的大学生活,更像是做梦,还有那美好的童年时光!无论什么时候,好像也只有当下不太快活!可能我所厌弃的,也是上一代求之不得的,可人的本性永远不会满足。
“起立!”班长下着口令。
我手撑地,两腿前后一蹬就站了起来,尽管头有些晕车,可当我站起来后才惊讶的发现,旁边的吕涛却没有像我们一样站了起来,反而头更低了,完全的躺倒在地上,我忙打着“报告!”,赵宇也一下冲了过来,将他的身体翻过来,又把胸前的扣子解开,藏在衣服那白嫩的皮肤与脖子上皮肤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都散开,别围着!”赵宇命令着,然后又说:“清白,你先把他背到树荫下,等他缓一缓就去卫生队。”我却像触电般的一愣,然后立马抱起昏迷的吕涛,放在树荫下,然后拿起帽子给他扇风,吕涛也醒了过来,看着我一笑,我却笑不出来。
“没事,稍微缓一会就好了。”吕涛轻声说着。
赵宇打开水壶,给吕涛喂了两口水,又把水倒在手里,在他脸上擦,身上干透的衣服重新浸湿。 然后我背起他向卫生队走去,背上的汗水和他混成一块儿,阳光透过两排的树,我看到走在前面的赵宇的背上,像水波纹一样那一个个穿过树叶的光斑,在他的背上流淌着,把我的心河搅的无法宁静。
“马上快到了!你再撑一会儿!”我不可避免的把吕涛颠来颠去。
“放心,没事的!”
确实,身边的战友都让我刮目相看,说起来他比我还大一岁,可长的却比我还要年轻很多,我被晒黑的脸,以及笑起来后眼角一道道皱纹,我深刻记得吕涛刚来部队的时候,脸上也跟身上一样白白净净,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的肤色就跟我们变成一个颜色,我依然记得,他受不了浑身汗液粘稠的滋味,每天早上整理完内务,都要偷偷的躲在卫生间拿湿巾擦拭身体,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不再擦了,我们都在每天的忙碌中不知不觉的,一点一滴的变化。直到今天伤痕累累的他,终于倒下了,我也才猛的发现,他的转变在我们班的变化和反转也是最大的,而像红星这样的很快就适应过来,其他人也还好,只有吕涛,瘦弱的身体,我却能感到他的铮铮铁骨。后来我还听说,原来吕涛家里非常有钱,家里是做生意的,具体是什么生意也不清楚,反正他家的条件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如果单纯论经济和物质来说的话,他的起点可能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终点,就算他每天不工作,胡吃海喝般享受,这一辈子也都足够他花了,可他居然来到这地方,我们就更摸不准他为什么当兵了,放着好日子不放,主动找罪受,他甚至比很多条件不如他的人还要努力勤奋,当听到这些的时候我对吕涛的敬佩油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