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黑巴抱在我怀里，意思这只狗就要交给我照顾了，我很乐意接受这份殊荣，可人人都知道不论哪只狗，在它有限的生命里只有一个主人，“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想无论怎样黑巴都会永远记着老莫，如今那条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硬生生的要被扯断，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残忍的。

我说你怎么今天还起来打扫卫生，马上都是要退伍回家的人，竟然还起得这样早。老莫说早就习惯了，到点就睡不着，尤其是今天，起来扫扫地陪黑巴再呆一会，心里也舒坦。我不知道该回答，也不想回去，拿起扫帚陪着老莫扫地，他对我，也对黑巴说了好多话，却没感到他有多唠叨，恨不得他这样一直说下去我都愿意。

那天司务长和三名炊事员也起的很早，在大锅里热气腾腾煮着饺子，老兵们都喜欢喝暖融融的饺子汤，等到浑身都热乎乎的就该出发了。老莫说这是滚蛋饺子，吃了它就要拍屁股走人，过去他总是给别人做饺子也吃别人的滚蛋饺子，如今终于也轮到自己了。

营盘不是铁打的，兵仍旧在流动。所有人都在等那一刻，退伍老兵们早已经把行囊收拾好，仍在屋里说说笑笑，打游戏，打扑克，看视频，聊天的，宿舍热闹的不行，虽然大红花已经别在胸口，却没有一点退伍离别的感觉。集合哨声是连长亲自吹的，手上的活立马停了下来，刚刚还人满为患，热闹万分的宿舍立马就空荡安静起来，连床板上都空了。连长就站在连队门口，下来的老兵在他面前两路站好，门外面还安排了威风锣鼓队欢送，拉着向退伍老兵致敬的条幅。

“都有，稍息，立正，好，现在开始点名，莫长岭，赵宁宁······”

我根本没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只听着他们的答到声是记忆以来最响亮的，有的人甚至带着一些哭腔，让我们站在的人心里听着也怪难受，一个个喊着喊着就红了眼眶，他们嘴上早就厌恶了这片地方，有些人恨不得当兵的第一天就原地退伍，可这些退伍兵还是哭哭啼啼的舍不得，也不明白到底留恋什么，如今正是熬到头，回家的好日子啊。点名结束后，队伍一从连队门口走出来，震耳欲聋的锣鼓队就按123，321，1234567的节奏狠狠敲起来，我最舍不得的是老莫，他现在倒表现淡定，从容的走在第一个，准备要上车的时候还冲着连队英雄营一连那面旗帜，还有站在原地的我们敬礼，一个激动的二年兵忍不住梨花带雨像个大姑娘一般跑过来狠狠的把连长，指导员抱了一遍，我想眼泪鼻涕都掉在了连长迷彩服上面，然后事态就变得不可开交，大家轮流抱着，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即使之前有那么一些过节怨恨，也在这时候无影无踪了，我们抢着给老兵们搬行李， 沿着路两旁站好，挥手，敬礼，车从我们面前走过，我看到有些老兵还啊忍不住哭着，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看着车辆出了营区，朝远方开去，老莫挤到了能看到我们的地方，眼睛一直往回望，黑巴并没有追出去，只是静静的坐在门口望着，它弱小的呜咽声我们是听不到的，老莫更听不到，只能从那双黑白世界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光亮，我们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车屁股变成一个小黑点慢慢抖动着消失在视野范围里，回头的时候我想把黑巴叫回来，可它还是在那里坐着，只能强行把它抱回来，其实黑巴年纪已经很大了，无论我怎么弄它都不反抗，既安静又温顺，它又怎么会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呢。

那两天的事情让我不得不感慨，正当我以为连队一下少了这么多人马上就要轮不开的时候，解放大卡刚把退伍老兵从这里送下去，紧接着又把一批从天南海北的新兵送了上来，因为地理条件原因，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在这里留队，连长还专门多要了些兵，我们又拿着欢送老兵的那张条幅，背面重新又印上欢迎新战友，老兵冲着我们，新兵冲着新兵，他们难受的眼睛里仍旧充满新鲜好奇，我们的肩章上面早已经变成两道拐，都说最狂不过二五八，沉默不语三六九，我感觉换上这两道拐也没什么变化，当初满心欢喜的期待有这么一天，只是越来越有盼头，两年时间在度日如年中，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一半，剩下的时间怎么也好熬，也许等到明年这个时候，这群新兵蛋子又像昨天我们送老兵那样目送着我离开。没有人会永远穿着这身军装，无论你对它是爱还是恨，早晚有一天会脱掉它，回到正常的生活，穿上这身迷彩服后，所有的事情都会推着你走，想干的时候你得干，不想干的时候还得干，一切都由不得你，所有的动作都是预先规定好的，思考太多反而会觉着累，那群新兵们见到我就立正喊班长好，可我哪是什么班长呀，我的班长是赵宇，是老莫，时间之轮又不可避免地在我身上重复了，我问过老莫这个问题，我说我说如果让时间倒退，你还愿不愿意当兵，还会不会傻乎乎的选择艰苦边远地区，他说无论给多少次机会，也不会影响当初的选择，管他时间会不会重复，我想等你在同一个地方重复摔倒两次的时候，从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时候，时间就重复了。我想时间在老莫的身上重复了很多次，就像我现在看到这群新兵一样，就像我们第一次来这地方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在重复过来重复过去，有时候会看到稍微的变化，有时候甚至一摸一样，管他了，重复就重复吧，等老兵们扯下军衔的时候，也是新兵们穿上军装的时候，等他们再换上两道拐再看到新兵的时候，想法也会和我现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