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可思议

天之下 三弦 15667 字 5个月前

随即又愠道:“你老帮他说话,难道你也喜欢他?”

甘琪琪脸色一变,低下头难过道:“我早晚是你的人,你现在就这样猜忌我,以后成亲了又怎会待我好?罢了罢了,这玉镯子你拿回去。横竖我们都有婚约,不用费这功夫讨好我。”

向英才忙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马师弟……他不死心。”

甘琪琪哭道:“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感情好。你老要我别理他,你们狠心,却来逼我当狠心人。”

向英才软声安慰道:“我没逼你。随你,我信得过你。”

甘琪琪将头埋在向英才怀中,这才破涕为笑。

若问这两个男人她喜欢谁多一些,或许甘琪琪自个也不清楚。照着父命,她是该嫁给向英才,可她也喜欢看这两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的模样。

这甘向铁铺里头,只有她是最受宠的,也是最该受宠的。

※※※

第二天一早,甘琪琪提了门栓,刚开门,就见着一名少年站在门外。少年一张俊美秀丽的脸庞,盘着辫子,肤色白里透红,穿着一袭粗布青衣。那青是天空色那种青,洗得发白,却干净,那本是粗料子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不知怎地就显得光彩了。

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哪?甘琪琪不禁看得呆了。

“姑娘,我想打造兵器。”

少年说了来意,见甘琪琪并未理会,于是又道:“姑娘,我想打造兵器。”

甘琪琪这才反应过来,俏脸酡红,忙道:“请进!”

马成钢问了一声:“谁啊?”走上前来,见到是名少年,也觉讶异,打招呼道,“客官来得早。”

甘琪琪忙道:“是啊,这么巧,我们一开张您就来了。”

少年淡淡道:“我昨晚就宿在门口。”

马成钢讶异道:“你昨晚睡门口?”又一想,问,“你是昨晚那个客人?”

少年点点头,过了会又道:“我一直没走,就坐在门口。”

那自己与甘琪琪调情的对话岂不是都被他听去了?马成钢心想,心底颇不踏实。

甘琪琪又问:“公子要买什么兵器?刀、剑、峨眉刺?还是……”

少年道:“我想请甘老先生替我打造一柄兵器。”

“要定制兵器?师父亲自打造的?那可得不少银两,你有吗?”马成钢觉得这少年怪里怪气,加上他衣着俭朴,不似有钱公子,更是起疑。

甘琪琪嗔道:“师兄,你说这什么话?也不怕得罪客人?”又转头对少年道,“我师哥心直口快,公子莫介意。啊,还没请教公子姓名?”

“明不详。”少年道,“日月明,语焉不详的不详。”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

“这里约摸是一百两,还请点点。”明不详说着,语气甚是礼貌。

甘琪琪讶异这少年身上竟有如此巨款,却不接过银票,只问:“你要铸造什么兵器?刀、剑?还是枪头、链子镖?这几年家父年纪大了,不是什么兵器都接。”

明不详摇摇头,道:“都不是。”说着递出一张图纸。甘琪琪接过,马成钢也凑过来看。

“这是什么玩意?”马成钢骂道,“刀不像刀,剑不像剑,就是个大汤匙。中间镂空,还要两面开锋?这也太强人所难!”

向英才闻声赶到,说道:“拿来我看看。”

马成钢骂道:“看个屁!你又做不出来!”

向英才知他存心挑衅,也不回话,从甘琪琪手中接过图纸看了看,不禁皱起眉头,说道:“我问师父去。”说着快步离去。

马成钢摇头道:“这一百两忒难赚了。”

甘琪琪埋怨道:“你别老是招惹向师兄。”

马成钢撇了撇嘴,甚是不以为然。

甘琪琪对明不详道:“客官进来坐会,待会爹亲就有回复。”

明不详点点头,走进了铁铺大厅。甘琪琪正要跟上。马成钢忽然看见甘琪琪的手腕上多了一只羊脂白玉镯子。不禁上前拦住问道:“师妹?你那镯子哪来的?”

“我什么东西都得向你说吗?”甘琪琪愠道。

“向英才送你的?”马成钢泛起一阵厌恶:“你脱下来,我买更好看的给你。”

“好看也不见你送我。”甘琪琪满脸不悦,转身就走。马成钢上前要拦,甘琪琪只不理他。赶忙着进大厅招呼客人。

都怪那个臭小子,马成钢暗怒。希望师父不要接这单生意。早点把那小子赶走。

甘向铁铺虽说是铁铺,可不比一般铁铺,而是一座三进大院,宽大整齐。前厅摆放着兵器,数量与一般铁铺相近,但每把兵器都端放在架子上,展览般整齐肃穆,以刀枪剑等常见兵器为主,刀分鬼头刀、厚背刀、斩马刀,剑也有各式,长剑、短剑、鸳鸯剑等等。

明不详对细细端详这些兵器,问道:“这些兵器都是甘师傅亲手打造?”

马成钢大声道:“是啊!不是师傅铸造,哪有这么好的兵器?”

他这话说得毫无愧色,每个来看兵器的顾客都很满意马成钢的手艺,从没有人起过疑心。

然而明不详只是点点头,就站在前厅的桌前静静等待,再也不去看那些兵器。

难道这少年看出了什么?马成钢心底有些不踏实。

甘琪琪倒茶款待,又偷眼去瞧明不详,心想:“真似个玉琢的雕像。”彷佛昨晚向英才所赠的玉镯子都不及眼前这少年温润,一时间目光竟不能移开。

过了会,向英才快步走来,说道:“师父有请。”

明不详点点头,道:“多谢。”说着,对三人微微一笑。

甘琪琪看得痴了。

※※※

铸房在三进院子的最里层,比前厅占地更广,连同铸钢炉在内,器具一应俱全,还有个大水池,里头整理得干净整洁,除工具以外再无旁物。

甘铁池见着这少年也是一愣,他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年轻的一名少年,只有……十七八岁?最多也就二十。

“你这兵器是谁设计的?”他问,“刃长一尺三,两面开锋,中间镂空,刃面还有弧度。”

甘铁池想了想,道:“这兵器可以作短剑刺击,也能当短刀砍劈。它若刺入体内,挖出来就是一块肉,歹毒无比。”

“我不打算用它杀人。”明不详淡淡道,“只是防身。”

甘铁池问:“这是你设计的?”

明不详点头。

甘铁池摇头道:“不切实际。刃身太薄,一旦与敌人兵器碰撞,马上就要卷口变形。锻造上也有难度,要有弧度已是不容易,如果是两片刀刃一左一右合起来……”

“一片刀刃。”明不详道,“两片刀刃夹合有缝隙,容易损坏。”

甘铁池点点头道:“确实。”

“我去过元字号。”明不详道,“本以为他们有资历,能应我所求,但他们说没这种材料,让我来找你。”

“我也没办法。”甘铁池道,“就算是我炼出来的钢也达不到这种要求。”他把设计图递还给明不详,明不详却没有接过。

“如果有这个,行吗?”明不详从怀中取出一小截食指粗细的赤色金属,细看时,隐隐泛着一层黑光。

“乌金玄铁?你哪弄来的?”甘铁池惊道。

“买的。”明不详道,“花了不少力气才买到。”

甘铁池眼中放出了光芒。

乌金玄铁产自崆峒,据说是天上降下的殒铁,开采困难,提炼更困难,一把兵器只需加入一点,便能制成吹毛断发的神锋。

但乌金玄铁极难利用,与精钢混合后锻烧,比例稍有不对,材质便有损伤,且无法回复,即便比例对了,锻造也异常困难。

“据说关外有一种钢,名唤乌金钢,用来制造兵器,吹毛断发,现已失传。”明不详道,“这种兵器从未有过,只有你有办法锻造。你若成了,这会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兵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甘铁池心念一动。自从甘向铁铺成名后,他打造的兵器成了各家所爱,一把刀剑动辄百两。但那都是寻常武器,宝刀名剑,谁没见过个一两把?

自己所铸造的那些兵器是否足以青史留名?甘铁池想起快二十年前,青城的掌门三子送来了三支乌金玄铁,让他打造了三把宝剑。那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但有资格青史留名吗?不,那种东西太多了。那样的宝剑除非遇上足以让它扬名立万的主人,否则只是好看的摆饰品,也许会珍藏在青城的楼阁上,直到岁月将它锈蚀成斑驳不堪的模样。

来无影呢?

大量生产的暗器无论多精致,永远就是等着被改良的命运,一如自己改良过去的来无影般。等到有了更好的冶金技术,有更精细的设计图出现,来无影就像是之前被遗忘的那些作品,运气好点,会在一本记载着暗器演变历史的书籍上找到一张聊堪纪念的图像。

踏着前人足迹行路,脚印必将被后来者掩盖。

这少年说得没错,只有这兵器锻造出来,才是属于他的作品,天下间独一无二。

甘铁池想起冷面夫人对他说的:“只有最好的才值得被尊敬,不上不下都是半吊子。”

“行,我试。”甘铁池点头,语气坚决。

明不详看着他,微微一笑,像是感谢,又像是礼貌。

※※※

甘铁池关了甘向铁铺,封了铸房,除了明不详外,没有人可以进去。他嘱咐甘琪琪将每日饮食放在铸房门下的通口,剩下的就是等。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交代什么,每日里只跟明不详讨论如何铸造这把兵器。明不详见闻广博,博览群书,知道不少古法与域外锻造知识,甘铁池深以为奇,明不详只道:“没什么,都是书上看来的,没试过,也不知道效果。”

向海留下的炼钢炉经过几次改良,锻造出来的成品比当年犹有过之,但这次要加入乌金玄铁锻造,需要的温度又要更高。明不详又提出几个意见,甘铁池试了几次都告失败,重又设计,苦恼不已。

这段时间,明不详一直住在铁铺里。

甘琪琪时常来找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探听着他的来历,明不详也不拒绝,说自己原是少林弟子。

“少林弟子?”甘琪琪讶异问道,“你要剃渡吗?”

“未必。”明不详道,“若有佛缘便剃渡,也许不会。”

“什么是佛缘?”甘琪琪问,“佛缘到了有什么征兆?”

明不详想了想:“那没有征兆,知道时机到了,时机便到了。”

甘琪琪不解,但听说他没要剃渡,顿时觉得安心。可为什么安心?甘琪琪脸上一红,又问:“你……许过亲吗?”

“我在少林长大,见过的女子不多,是孤儿,也没婚约。”

甘琪琪道:“原来没有爹娘照顾,可怜的孩子,你小时候不好过吧?”

“得自在,便无挂碍。放下贪嗔痴,便离苦得乐。”

“你的境界也太高。”甘琪琪咯咯笑道,“我看你真有佛缘,早晚要出家当和尚。”

“少林寺的俗僧娶妻生子也是常见的。”明不详道,“我师父虽是正僧,但我未剃渡,就算出家,未来是正僧俗僧也不可知。”

甘琪琪脸更红了,她还想再多问些什么,却发现明不详正看着自己的手腕,不由得疑惑。

“我的手怎么了?”甘琪琪举起手问,“老看它做啥?”

“那手镯……”明不详想了想,道,“不合适。”说完似是察觉自己失言,忙又道,“姑娘不用在意。”

甘琪琪皱起了眉头。

这羊脂白玉镯确实是上品,但太白了,经明不详一提点,她也发现自己的肤色本就白晰,戴上了这手镯反倒凸显不出优点……

这天,明不详从铸房里走出,就听到向英才与甘琪琪的争执声。他在转角处停步,只听向英才质问道:“你这个月对我怎地这么冷淡?”

甘琪琪道:“就事忙……”

“忙什么?”向英才问,“铁铺都关门了,还能有什么事要忙?”

甘琪琪叹道:“就因为铁铺没事,马师兄也没事……我……我若跟你亲近,怕他吃醋,你们又要争吵。”

向英才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他凭什么跟我争?要不,我们找师父问问去,把这事给说得一清二楚,让他别再来烦你。”说着,他抓起甘琪琪的手便要往铸房走。

甘琪琪忙道:“别,爹忙着呢!惊扰到他,他会生气!”

向英才忽地惊问:“我送你的手镯呢?你怎么拿下了?”

甘琪琪道:“我觉得不好,便拿下来。”

“怎地又不好了?你以前不戴着挺好?”向英才提高音量,显是动怒了。“是马成钢要你摘下的?”

“我以前觉得好,现在觉得不好。”甘琪琪见他纠缠,也怒道,“你就总爱逼我,就爱让我当坏人,要我去找师兄吵架。他是我师兄,咱仨一起长大的,你不顾情义,就不许我念着交情?硬要逼我撕破脸……你逼,你逼,逼死我好了!”

向英才见她发怒,忙软声安慰,自责不是,又问:“你最近常去见那姓明的小子?”

甘琪琪经他安慰,本已消了一大半气,听他提起明不详,又发了怒,道:“他是外地人,我觉得新奇,想问些江湖事。怎地,还碍着你了?”

向英才忍了气,连忙道歉。甘琪琪甩开他手,径自跑开。向英才原本要追,又怕惹她生气,只得停下脚步,一回头,见明不详走了过来。

“你……你都听到了?”向英才甚是尴尬。

明不详行礼道:“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抱歉。”

向英才摇摇头道:“没事。”又不放心问,“等兵器铸成了,你会离开吧?”

明不详点头道:“这当然。向师兄怎会问这问题?”

向英才忙摇手道:“没,就是问问而已。”

明不详道:“甘师傅是个精细人,他将甘姑娘许配给向师兄,必是看上了向师兄合适,否则又为什么不是许配给马师兄?”

向英才道:“那是他答应过我娘亲,还有,他跟我父亲是好兄弟。”

明不详似是一愣,道:“是,向师兄是向海师傅的儿子。看来元字号那边传的流言不过就是毁谤甘师傅而已。”

向英才听他提起父亲名讳,不由得好奇:“你怎会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元字号?那不是师父的老东家吗?”

向海亡于甘向铁铺成名初时,名声并不显扬,难得有人问起。明不详这样一名少年,只怕父亲死时还未出生,竟然也知道父亲的名字?

明不详问:“向师兄没回过武威?”

向英才摇摇头:“我没回去过,娘也不带我回去。”

明不详犹豫半晌,向英才见他犹豫,更是起疑,明不详只得道:“我来时先去过武威的元字号,那里的人很嫉妒甘师傅的成就,都提起了若不是向师傅的炼钢炉,甘师傅也没这等成就。”

“父亲的功劳师父是常挂在嘴边的。”向英才道,“他没一天忘记。”他口中说着,心想,明不详这话似乎是圆了之前的话语,元字号毁谤师父,把功劳归给了父亲的炼钢炉。但他为何如此迟疑,又为何问他是否回过武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