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门,见着杨衍三人,不由得一愣,问道:“你们是谁?”
杨衍皱起眉头,喊道:“玉成师兄?玉谷师兄?”
玉成子见是杨衍,道:“杨衍?你竟然躲在这!”
杨衍更不打话,挥动手中木柴砍向玉成子。玉谷子拿着拂尘,也扫向杨衍,他那拂尘中藏着铁丝,扫中便要受伤,武当不少道士都有这习惯,借以防身。
李景风见他攻向杨衍,忙挥剑阻挡。
这两人俱是杨衍师兄,虽非玄虚亲授的武功,最少也比杨衍早二十年入门,武功不差,杨衍即便健康也不是对手,何况多日来饱受丹毒折磨,过没几招便气喘吁吁。
李景风见杨衍支撑不住,喊道:“杨兄弟,你退下!”
杨衍却知道,若拿不下这两人,自己又要重回牢中,只怕还得拖累明不详跟李景风,哪肯退下,咬了牙不住抵挡。
玉成子与杨衍过了几招,觑着空门,一掌拍去,杨衍见无可闪躲,只得纵身跃起,施展那招纵横天下。
也不知为何,杨衍虽然力虚体弱,这一刀却比往常多添了几分威力。玉成子见来势猛恶,不得不闪,两人又过了几招,杨衍险象环生,只得再使一次纵横天下。
玉成子心想:“这可不是武当功夫!”他虽看清这刀来路,但实在猛恶,不得不闪。
连使两次纵横天下,杨衍已是力不从心,手一软,木柴落地。玉成子见机会难得,一脚踢中他腰间,把杨衍踢飞出去。
至于李景风,他仍在犹豫,只守不攻。那玉谷子拂尘左扫右扫,无论怎地虎虎生风,李景风总是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想来也是,方敬酒都砍不中的人,这中年道士怎么打得中?只气得玉谷子怪叫连连,觉得岂有此理。
两人斗至分际,李景风察觉杨衍败退,只怕他又受伤,顾不上玉谷子,抢上递剑接过玉成子的攻势,以一敌二,不,是以一闪二,也把玉成子气得满脸通红。
三人又斗了几招,李景风知道若不还击,只怕难以退敌,猛地举起剑来,连着剑鞘递出,只这轻轻一剑,竟突破玉谷子防守,戳进他胸口,若不是带着剑鞘,这剑便戳入他心窝了。玉谷子大吃一惊,虽然吃痛,却没受伤,只道是意外,继续攻来。
李景风心念一动,决意试试初练的龙城九令。他想起当初齐子概演练的身影,自己这几日的苦练还有小妹教的用剑法门,大喝一声,使出第一招“碧血祭黄沙”。只听“啪啪啪啪”七八道声响,两名道士“唉呦唉呦”叫个不停,竟已各自被打中三四下,要不是没拔剑,只怕已是两具尸体。
李景风没料到第一招便打得对方无招架之力,又觉得自己出手比过往更加迅速有力,连着身子也轻盈许多,一时兴起,接着使出第二招“暮色缀鳞甲”。
这第二招更是惨烈,“噼噼啪啪”的也不知道几十下,打得两人不住惨叫哀嚎。李景风心想:“我这剑这么慢,怎么他们闪都不闪?”
他却不知他眼中的快慢可不是对手眼中快慢,他看着自己是一剑剑格外分明,对方却只见满天剑雨,变化莫测,哪里闪躲得及?
杨衍目瞪口呆,怎地才几天时间,景风兄弟武功就进步如斯?到底是他天分太高,还是自己太无能?难道除了明兄弟,还有这样的天之骄子?
他却不知道龙城九令虽不如弹指乾坤与混元真炁闻名,却是崆峒镇派剑法,百多年之前,崆峒以此剑法横行天下,只是昆仑共议后,崆峒守了边关,马上用剑不利,这数十年间才遭忽视。李景风但凡只要懂得皮毛用剑法门,打起这两道士可说不费吹灰之力。
李景风两招得手,听到对方惨叫,不禁有些愧疚,正想着罢手还是打第三招,那两道士转身就逃。
只听杨衍喊道:“别让他们走!”李景风却是为难。这两名道士并无过错,也没威胁他性命,他不想杀这两人,却也不知怎么留住两人,只得从后抢上。这一踏,又觉得身法比以往快多了,可即便快多了也拦不住这两人——毕竟人家练了二十年武,总会些保命轻功。
眼看两人就要逃走,李景风暗自焦急,一条黑影从身旁飞来,风声呼啸,“啪”的一声,正打在玉成子脑后。玉成子翻倒在地,恰恰绊倒了玉谷子,眼看是昏迷了。
李景风看得清楚,那是一根木棍,料是明不详帮忙。这举动顿时点醒李景风,李景风举起剑也往玉谷子头上敲去,依样画葫芦要将对手敲昏。
“啪”的一声巨响,玉谷子被打得头昏眼花,额头鲜血直冒,却没昏去。李景风愕然,只得再“啪”的一下,正打在额头上,玉谷子左右摇晃,脚步歪斜,仍是没昏。
李景风心想:“怎地这道士这么难晕?”他正要再打,玉谷子跪地哭喊道:“爷爷别打,再打要死人啦!”
杨衍也讶异道:“景风兄弟……你……你跟玉谷师兄有仇?非得这样活活打死他不可?”
李景风道:“我只想打晕他啊!”
玉谷子哭道:“打晕不是这样打的,这得打死多少人啊!”说着转过头去,指着自己耳后脖子处道,“这!你得打这才会晕啊!”
李景风喜道:“多谢指点!”随即一剑拍下,“啪”的一声,这次终于把玉谷子打晕了。
他回过头,见杨衍一脸愕然地看着自己。李景风脸一红,道:“我……我不知道,我没打晕过人……”
杨衍道:“你还跟他说谢呢……”
李景风道:“得人指点,当然要有礼貌……”说完忍俊不禁,不由得捧腹大笑,杨衍也跟着大笑起来。
一旁的明不详看着两人大笑,又见他们看来,嘴角微扬,似是表示自己也觉得好笑。两人笑了一阵,明不详问道:“这两人要怎么处置?”
杨衍咬牙道:“杀了!”
李景风连忙摆手道:“不行!”
杨衍道:“他们若逃走,我们就要被抓了!你又不是明兄弟,他修行人不杀生,你在船上杀了这么多盗匪,怎地这时手软了?”
李景风道:“船上与匪争斗,那是性命交关,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这两人只是路过,又不是想杀我们,也没为恶,就这样杀了,太没道理。”
杨衍与他相处几日,知他性格,只得道:“我来杀!”
李景风忙挡在他面前道:“不行,我不能让你杀!”
杨衍急道:“那怎么办?”
李景风道:“把他们绑起来吧。”
明不详道:“这不是办法。”他看着李景风,接着道,“他们见了你,认得你,只要活着回武当,你就是放走杨兄弟的犯人,连着那颗太上回天七重丹被窃的事也要把你牵连在内。”
杨衍本就为此担心,也道:“李兄弟,他们不死,你得出事,少不了被武当通缉。师父抓着你,就算不杀你也会关你一辈子。我跟明兄弟算是被逮着了,你却是无辜的。”
李景风摇头道:“那也是我运气不好罢了。”
杨衍摇头叹息道:“你到底糊涂还是聪明,我都分不清了!”
李景风找不着绳索,剥了树皮将两人绑起,明不详吩咐搜身,李景风搜出许多药材,有些是炼丹用的,有些不是,还有一张驱秽百仙方的药方。
明不详见了药方,说道:“这是调理补气,解热毒的方子,甚是精妙,是国手所书。”
杨衍此时丹毒发作,正浸在水中受苦,李景风听了这话,问道:“这药方对你跟杨兄弟有用吗?”
明不详道:“对杨兄弟甚是有用,对我也能益气补身,助我早些恢复。”
李景风看向那两人,笑道:“他们不但带了药方,连药材也一并带来了!”
过没多久,玉成、玉谷两人醒来,李景风一问之下,原来武当几位宿耆花了五百两向朱门殇弄来这方子,转头又向弟子兜售,一份十两,不但没亏,反倒赚了一大笔。玉成玉谷两人早想炼丹,只是苦于积蓄不足,两人向太师叔祖高平子赊了药方,学着转手卖给其他弟子,每份索要一两,偿还药方后还剩下七八两银子,便买了炼丹与这百仙方所需药材。他们没有炼丹器具,只得找闲置的宫庙,看里头是否有丹炉借用。
李景风刚与沈家兄妹分手,谢孤白在他行囊里塞了二十两银子,李景风折了银子给两人,说道:“这些药材我买下了。”拿了药材煎煮汤药给明不详与杨衍服用。
只是这样一来,李景风要照顾的人又多了两个。
※※※
沈玉倾一行人回到青城边界,见张青领着车队等着。沈未辰关心白大元伤势,下车便问:“白师叔还好吗?”
沈玉倾当日便被掳走,不知白大元伤势如何,也问道:“白师叔没事吧?”
张青低着头,难过道:“我们刚回边境,白师叔伤势加剧……已经……走了四天了。”
沈玉倾大吃一惊,忙问:“尸体呢?”
张青道:“大伙知道少主总要见白师叔一面,就停在车中。”
白大元是青城守卫中的宿耆,身份虽不高,但年资长,保护沈家兄妹多年,众人不敢随意火化。此时听他死了,沈未辰甚是难过,与沈玉倾走到车前,都闻到一股浓重的腐败味道。
沈家兄妹两人也不害怕,掀开车帘,只见一具尸体,肚子已经肿胀。沈未辰不避脏臭,走上前端详这位长辈,难过地喊了句:“白师叔……”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沈玉倾铁青着脸,华山当真欺人太甚!
只见朱门殇走上前,撬开白大元嘴巴观看。沈玉倾讶异道:“朱大夫这是做什么?”
朱门殇沉吟半晌,道:“验尸。”
“杀他的是方敬酒,这不是众人亲眼所见?”沈玉倾问道。
“我说他不会死,他却死了,这也太不给我面子……”朱门殇眉头一挑,指着白大元口中道,“你们瞧,他舌头少了一小截!”
沈玉倾看去,只见白大元口中乌黑一团血迹,确实少了舌尖一小截,不禁纳闷问道:“怎么回事?”
“或许是死时太疼,不小心咬着了。”朱门殇道,“总之我得查清楚是不是哪里没弄清,不然下次谁被那个嘴上长花柳的伤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救治。”
沈玉倾听他说得有理,于是道:“劳烦朱大夫了。”
沈未辰甚是伤心,又看了白大元尸体一眼,沈玉倾知她难过,拍拍她肩膀,拉着她离开。
朱门殇上了车,放下车帘,取出针来,忍不住骂了一句:“操他娘的!”神情甚是愤恨。
※※※
也不知是朱门殇的药方有效,又或是易筋经有效,又或者丹毒终究将尽,过了几日,杨衍发作的时间变成四个时辰一次,每次仍近一刻钟,虽然发作时仍痛苦难当,比起之前已好了太多,何况四个时辰也足够睡一场好觉了。
至于明不详,他已能起身,只是脸色仍然苍白。
“这两人在武当有职事,失踪太久会有人起疑。”杨衍道,“别的师叔伯就算了,有人失踪也未必会查,行舟子师叔却是精细人,等他回来,这里就不安全了。”
李景风问道:“你们能下山吗?”
明不详道:“还行。”
杨衍道:“不行也得行。他们查上山来,我们可跑不掉。”
李景风点点头,道:“你们骑我的马下山。”
杨衍上山时所骑的马已逃走,只剩李景风那匹马。当下三人约好见面的客栈,李景风下午出发,离开武当山,杨衍与明不详入夜后再骑马下山,避开眼线。
至于那两名俘虏,杨衍道:“等我们走了,他们滚下山也好,爬下山也好,随便他们。”
李景风点头答应,到了中午,提了水壶便出发。
等入了夜,杨衍牵了马,准备与明不详下山。明不详忽道:“这两人回去,景风兄弟只怕要被武当通缉。”
杨衍听了这话,犹豫片刻,道:“我答应景风兄弟不害他们。”
明不详道:“我只是感叹景风兄弟是好人,却被连累。”
杨衍眉头一皱,过了会,咬牙道:“景风兄弟是好人,好人不能没好报!”
他捡起切药材所用的小刀,这还是玉成子两人带来的,走到玉成子面前道:“你在武当欺负我,我不怪你,但你若活着,势必连累我景风兄弟。”
玉成子和玉谷子知道杨衍要做什么,不由得肝胆俱裂,不住挣扎欲逃。
杨衍怕身上沾了血会让李景风起疑,从后一脚踩住玉成子腰际,弯下腰,左手抬起他下巴,挥刀将他喉咙割断,又走到玉谷子身边,用同样方法杀了玉谷子,在水缸里洗了手,确认全身上下无血迹,这才与明不详一同上马,往山下奔去。
※※※
三人在客栈集合,李景风先定了房,一宿过后,三人重又聚首。
李景风道:“我要去嵩山,你们去哪?”
“嵩山?”明不详问,“你不是说要去衡山?”
李景风道:“我大哥要我去嵩山,说……有个口信要捎给朋友。”他想起谢孤白的交代,总不好把什么事都跟明不详说清。
明不详细长的睫毛低垂,没有多问,只道:“你们学过易筋经的事,还望保密。”
李景风道:“我不会说出去。”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杨衍道,“我……明兄弟,你去哪?”
“我本要回少林,现在还是回少林。”明不详道。
“我跟你同行……方便吗?”杨衍试探着问。
明不详不置可否,杨衍只当他答应了,又道:“武当不宜久留,快走吧。”
当下三人又买了两匹马,正挑选时,几名江湖客经过,正自讨论着。
“你听着那消息没?”一人说着,“彭老丐的事。”
杨衍听着“彭老丐”三字,顿时留意起来。
“听说了。唉,大好英雄也过不了这一关!不过九十一岁,不亏了,喜丧啊。”
杨衍大吃一惊,冲向那几名江湖客,问道:“你……你们刚才说什么?!”
他心情激荡,连话音都有些发颤。
“彭老丐几天前走了,武林上正传得沸沸扬扬呢!”
杨衍眼前一花,险些摔倒在地。
外传、危墙之下
昆仑八十六年 春 三月
马车簸得厉害,这条路也不知多久没修整了。可这不是条小路,是条驰道。
“甘肃往昆仑宫的路都比这平整。”坐在马车内说话的是一名斯文书生,他摇着扇子,虽然汗流浃背,仍维持着优雅从容的自信。
驾车的书生脸上木无表情。酷热同样令他挥汗如雨,但他没有显露出烦躁的模样,尽力把车驾得平稳。
“怎么不雇几个保镖?”坐在车厢里的书生问:“又不是没钱。”
“麻烦,还绑着手脚。”驾车的书生回答。
“这里可是武当,两个人这样走,合适吗?”车厢里的书生道,“君子不只不器,还得不立危墙之下。”
坐在车厢内的,正是刚离开甘肃的文若善,驾车的是谢孤白。
“我还以为离开甘肃后,会先往唐门或青城,结果我们直接穿过华山来了武当。”
“少林华山我都去过。”谢孤白回答,“我想去丐帮,然后转道衡山、点苍。”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去关外的。”文若善问,“难道你知道密道在哪?”
马车忽地停下,谢孤白下了车。
“怎么了?”文若善讶异道,“我说错话了?”
谢孤白抬头看看天色,肯定地说:“未时了。”说着指指文若善的扇子,“这扇子我先帮你保管。”
换文若善驾车。谢孤白躲进马车里,摇着文若善的扇子,表情仍是木然。三月春末,该是宜人的天气,怎地热得跟六月天似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文若善问,“你怎么出关的?”
“再大声点,咱俩一起被抓,牢里我慢慢跟你解释。”
“这里可是武当,谁理你?再说,路上还有……”文若善忽地闭了嘴,他看见两匹马跟在身后。过了鄂西襄阳帮辖区,地方上就不太平静了,武当政务废弛,治安败坏,文若善不禁留意起来。
路上还有少许驴车牛车经过。“总不至于在驰道上打劫吧?”文若善心想,“没这么明目张胆的。”
过了会,又跟上两匹马,离前两骑有些距离,看着并不相干。
“走小道快些。”谢孤白道。
“小道上有路霸。”文若善说完,恍然大悟,急忙将马车转入小道。
就是有路霸才好,这些收了拦路财的小帮派是要保平安的,若是出了案子,岂不坏了自己的财路?
“一车百文,一人三十文。”设下路障的两名壮汉自称龙河帮,且不说龙河是哪处江流,举目望去,这条小路上连条水沟也没有。文若善付了钱,回头望去,那四匹马果然跟了上来,正停在远处,似在犹豫。
“快些走!”谢孤白道,“这条路上不止这个帮派才对。”
不用等谢孤白指示,文若善已驾马过了路障。
“不只驾车的,来武当,我们还需要几个保镖才是。”文若善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算立了,也得找个人撑着。”
“一般盗匪都是为了求财。”谢孤白道,“只要别遇着太过份的,钱是小事。”
“这话说得豪气,看来家里也是有的。”文若善忽地问道,“怎样才算是过份的?”
马车后方传来了冲撞声跟喊杀声,没多久那四匹马就追了上来,文若善根本来不及驾车逃跑。
“杀了当地人,算不算过份?”文若善苦笑。
※ ※ ※
“我们就这些银两,如数奉上。”文若善双手恭敬地交出银票,“这扇子是先祖遗物,小人的一点念想,望勿夺爱。”
为首的壮汉虎背熊腰,天气热,敞开衣襟,脖子下方有条六寸长的伤疤,想来当初伤得不轻。
那壮汉接过银票数了数:“七十两,原来还是个阔少,连个保镖也不请?”他看着银票,皱起眉头,“保通行的?”
保通行是甘肃最大的钱庄。钱财流通是大事,银两沉重,携带不便,九大家各自有知名钱庄,以便银两流通,发行银票面额从五两到五百两甚至五千两不等。抵达钱庄后,以银票折换银两,若是自己钱庄的银票,折抵三分,若是不同的钱庄收着,依钱庄信誉,折抵七分至一成。收到银票的钱庄若遇着需要他地钱庄的商客,会以优于自己钱庄银票的价格贩卖,若是收取的银票累积到一定数量,则会向发银票的钱庄索要现银,运送的银两往往超过数千两,需要大批保镖甚至门派护送。
甘肃商旅不兴,保通行的银票市面流通不多,武当离甘肃又远,折抵七分,七十两银票只能换回六十五两银子,但这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文若善拱手道:“连着马车一并奉上,还请放行。”
那壮汉上上下下打量文若善与谢孤白,见两人毫不惊慌,心中狐疑,问道:“你们是门派弟子?”
文若善回答道:“只是寻常游客。”
那壮汉笑道:“挺有闲的,抓起来!”
这下文若善可镇静不得,慌道:“你们想干嘛?”
他没有得到答案,很快,他跟谢孤白就被塞住嘴绑起扔进马车里。
马车走了约半个时辰,停在山上一间旧道观门口。在武当,这种废弃道观并不少,但这么大的也算罕见。他们被安置在一间破房,破到房门虽然上了锁,窗户上的破洞也足够两人钻出去。
“他们人还不坏,没继续绑着我们。”文若善跟守在门口的守卫要了扫把,呛了一鼻子灰,才在地上扫出块足让两人起卧的区域,谢孤白毫无芥蒂地坐了下来。
“等吧。”谢孤白道,“多想也没用。”
“你怎么看?”文若善坐下,两人面对面,“要赎金?”
绑架要赎并不少见,但一般盗匪不愿这样干,虽然赎金到手不难,人质多半也会被释放,毕竟挣杵的事,没必要多伤人命,但等待赎金的日子长,照看个人总是麻烦,又要躲藏门派追捕,变数太多。
“他们挺缺钱。”谢孤白回答,“不是本地盗匪。”
“他们杀了地头蛇,这事不会善了。”文若善想了想,设置关卡的龙河帮或许只是群地痞流氓,不是正经门派,但杀了人,他们也不能善罢,不然无法服众。
“我们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了。”谢孤白下了结论。
“有办法逃走?”文若善忽地压低声音。
“付钱。”谢孤白道,“这是最好的方法。”
门外的守卫突然喊道:“干嘛?别闹事!”
“我就问几句话,没事,没事!”
窗户的破洞处钻进一颗小脑袋,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双手拿着本书,想钻进来。守卫抓着他脚,他双足乱踢,嘴里喊着:“就问几句话,别拉!唉,别拉!”
“啪嗒”一声,那孩子摔在窗前地板上。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回头对守卫喊道:“就问几句话,马上出来!”说完冲着文若善两人笑。是个挺结实的孩子,算不上眉清目秀,但五官端正,只是脸上脏污,穿着缝补过度的单衣短裤,脚上一双破了洞的草鞋,露出满是黑垢的脚拇趾。
文若善微笑问道:“有什么事要问?”
那少年蹲下身来,将一本书递到文若善面前,是文若善带着打发时间的《郁离子》。少年指着书上第一句话,“郁离子之马,孳得駃??焉”,他指着“駃??”两字问:“这两个字怎么念,什么意思?”
文若善笑道:“你就是来问这个的?”
那少年点点头,问:“这书是你们的,你们应该看得懂吧?”
文若善笑道:“这两个字念‘诀提’。这个词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是骡,是马跟驴配出来的驮兽,另一个是千里马的名字。这里是说这小马是一匹千里马。整句的意思是郁离子家刚出生一匹马,大家都说是千里马。整段的意思是,郁离子家生了一匹马,大家都说是千里马,必须送给皇帝养,郁离子就送到朝廷去。太仆看了后说,这是匹好马,可惜不是在冀这个地方出生的,所以不能送到皇宫内养。”他在私塾当了几年先生,讲解自是熟练,把每句字意都解释得很清楚。
那少年“喔”了一声,问:“为什么不是河北出生的马就不能养在皇宫里?皇宫又是什么地方?”
文若善道:“皇宫是以前皇帝住的地方,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九大家掌门住的地方。至于为什么不是河北的马就不能入宫,因为河北产好马,这马不是河北生的,就差了一截。”
“所以它到底是不是千里马?”少年问。
“是。”文若善回答,“只是它的出身限制了它,大家都觉得河北的马更好。其实这通篇讲的不是马,是人。”
少年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文若善问道:“你喜欢看书,认得字?”
少年点点头,道:“只是这里是土匪窝,没什么书,我看得最多的就是《水浒》。”
“我那几本书你都可以看,不懂来问我。”文若善笑道,“我可能得在这住一段时间了。你多大年纪?”
“老大快来了,再不走要挨打了!”门外的守卫催促。
“十二,快十三了。”少年仓促回答,将书本收起,“我晚点再来。”
“你们是安徽来的吗?”谢孤白忽然发问。
那少年很是讶异,点点头,从窗户爬了出去。
“挺有意思的孩子。”文若善笑道。
少年走后不久,盗匪的首领就来,正是那个脖子下有疤的壮汉,叫吴金全。
“你们家人住哪?”他倒是开门见山,“我要赎金,你们能值多少?”
“甘肃,天水。”文若善也回答得很快,“换二百两,我家人拿得出手,超过了,父兄不会答应。”
“呸!”吴金全骂道,“你出门就带了七十两银票,没换个五百两谁信?”
“那是我全部积蓄。”文若善回答,“只会游山玩水的败家子能换到多少银两?多了,家人不会给。”
“五百两!”吴金全道,“少一文钱,都让你家人来领尸体!”说完打量起谢孤白,“这是你兄弟?”
文若善忙道:“是。我刚才说二百两,是我们兄弟两人的赎金。”
吴金全呸了一声,道:“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哪里像兄弟?罢,我也不管你是不是,一个五百两,两个一千两,写封家书,我派人去拿钱!”
谢孤白看着吴金全,竖起一根手指。吴金全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一百两。”谢孤白道,“两个人,一百两,多了,你们拿不到。”
吴金全哈哈大笑,大吼一声:“吓唬谁啊!”他这一吼旨在威慑,震得文若善皱起眉头。
“就一百。”谢孤白道,“不会更多。”
“操娘的!”吴金全站起身,一把攒住谢孤白头发,谢孤白不会武功,被他从地上提起。吴金全道:“我先杀了你,留一个值五百两也停当!”
文若善大惊失色,忙抢上抓着吴金全胳膊劝道:“兄台,他不会武功,吃你一拳一脚都要重伤!”
吴金全又骂了声娘,一甩手,文若善“唉呦”一声摔倒在地,额头上撞出老大一个肿包。谢孤白神色不变,淡淡道:“我就问,一千两,你叫谁去拿?”
吴金全一愣。谢孤白缓缓推开他,低声道:“你把守卫遣走,你的麻烦,我帮你处理。”
“我有什么麻烦!”吴金全更怒。谢孤白看着他道:“我帮你找个落地生根的法子,从此不用躲躲藏藏。”
“唔……”像是被看透心事似的,吴金全沉吟半晌,高声道,“黑头,瓦子,这里交给我,你们去巡山!”
那两名守卫应了一声就离去,吴金全道:“说吧!”
谢孤白扶起文若善,两人在地上坐下,又对吴金全道:“你也坐下。”
也许谢孤白的话触动了吴金全心事,此刻他坐得稍远些,似乎对两人有所忌惮。
“什么落地生根的法?”吴金全道,“这里就是我的窝,早晚建成山寨,还需要什么落地生根的法?”
谢孤白道:“你趁夜放走我们,我让朋友写封家书,说路上遇着土匪,钱财尽失,附上信物,你自己拿着家书到天水去,能拿一百两,加上从我们身上拿走的七十两,一百七十两,够你在任何地方落地生根。”
“操,就我一个人?我弟兄呢?”吴金全哈哈大笑,“叫我独吞?还以为你有什么妙计呢,操,瞎鸡八毛胡说!”
“莫说我们拿不出一千两,就算有,你叫谁去拿?”谢孤白道,“一千两的银子,谁信得过,谁不独吞?你要自己去拿,那就是绑架,你得交人,你要押着我们去甘肃交人,还是等天水那边派人过来?”
吴金全一时语塞,竟答不出话来。
“你没法派人带我们过去。从这里往甘肃得经过华山崆峒两道关卡,你们人多,过边界很难不引人注目,也不容易看着我们。华山可不比武当,你派去的人少,自己不跟去不放心,你跟去了,这帮兄弟在这里就没人照看,等你回来,就全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