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丐拱手道:“二公子,久见了。”又把目光放在他身旁的贵公子身上,问道,“这位是?”
严旭亭拱手道:“严旭亭,行三,家父严非锡。”
杨衍躲在厅后,听到是仇人之子,忍不住咬牙切齿,强忍怒气。只听彭小丐道:“原来是严公子,失敬。”随即眉毛一抖,问道,“二公子不在金华坐镇,来抚州何事?若是吊祭家父,迟了一步,家父已入土为安了。”
徐沐风道:“彭老舵主天下仰慕,只恨来得晚了,无缘最后一面,实属遗憾。”
彭小丐道:“家父也不是什么人都见的。二公子,若无他事,江西事忙,恕在下无暇招待。”
徐沐风道:“怎会没事?事关重大,正不知怎么开口。”
彭小丐见徐沐风额头冒着冷汗,心下起疑,冷冷道:“那老夫就陪二公子聊聊。只是犬子正要回莆田,二公子少坐,我稍后便回。”说着对彭南义道,“走吧!”
他刚跨出一步,严旭亭忙闪身挡住去路,道:“二公子要说话,你怎么这么没礼貌,说走就走?”
彭小丐道:“除了我爹,敢拦在我面前的没几个。严公子——滚远点!”他一声暴喝,如雷贯耳,余音绕梁,震得严旭亭耳中嗡嗡作响,吓得赵氏怀中的彭豪威几乎要哭出来。赵氏虽也害怕,仍哄着儿子道:“别哭别哭,彭老丐的子孙不哭。”
彭小丐知道他们想拖延时间,大踏步向前走去,想送走媳妇孙子再来斗法。严旭亭不敢拦阻,喊道:“徐公子,犯人要走了!”徐沐风一咬牙,心知事迹败露,当此之刻不能犹豫,喊道:“把彭南义擒下!”
他一喊完,方敬酒领着数名汉子猛然窜出,挡住门口。方敬酒冷冷道:“公子有令,要擒下彭南义,请总舵交人。”
话音刚落,堂后冲出数十名卫士,都是江西总舵人马,各自持刀在手。彭小丐上上下下打量方敬酒,道:“挺好的,丐帮的事轮得到华山来管?”
徐沐风道:“我与严公子路上相遇,他知我难处,仗义相助。”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道,“奉帮主命令,彭南义杀害义堂总堂主雷酝,当即收押!”
彭南义吃了一惊,讶异道:“你……你说什么?!”
徐沐风道:“你杀害雷堂主,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我问你,本月初一你是否去见过雷总堂主?”
彭南义道:“我送讣文给雷堂主,之后就走了!”
徐沐风冷笑道:“是这样吗?裴屠!你说说,那天分舵主去到义堂,发生什么事了?”
他身后一人站了出来,彭南义认出正是当日雷酝身边的保镖。
裴屠道:“当时分舵主来到义堂,与雷堂主起了争执,似乎是怪雷堂主没把抚州分舵交给他,又问雷堂主是不是不打算让他继承江西总舵。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不欢而散,之后帮主召见雷堂主,雷堂主才刚出门就惨遭毒手。”
彭南义怒道:“你血口喷人!我何曾与雷堂主争执了?!”
裴屠低着头,不敢接触彭南义视线,接着道:“堂主说,想服人,不能老靠祖上庇荫。”
徐沐风又道:“莆田到绍兴多远?传个讣文,驿马加急文书便够了,你千里奔波,不就是为这事来的?再说有人亲眼见着杀雷堂主的人身穿麻衣,雷堂主又是死在五虎断门刀下,这么巧?那天与雷堂主争吵,又身穿麻衣,使五虎断门刀的人还有谁?”
彭南义全身发冷,这才惊觉自己坠入陷阱之中。躲在后厅的杨衍知道他冤枉,气得浑身发抖,怒火如狂。
唯有彭小丐是见过风浪的,知道对头筹谋已久,自己一家已落入局中,冤枉栽赃,极难分辨。但若要对付自己,这十多人显然不够,看徐沐风慌张模样,显然是后援未到,只是拖延。
眼下不能坐以待毙,与其跟他解说分明,不如先发制人。只是要反要逃,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冷冷道:“我这儿子要杀人忒也懒了,麻衣也不脱,刀也不换,还预先知道了帮主会召见雷堂主,在路上等着,有这么巧的事?”
虽说细节处还可推敲争论,但彭小丐无意拖延。他此刻已决意翻脸,只要孙子媳妇安全,慢慢来跟徐放歌放对,凭着自己在江西的经营,鹿死谁手难说,于是对彭南义道:“我送你们出门,路上小心!”当下拉着儿子就要走。
徐沐风道:“总舵!你儿子这一走,便是畏罪潜逃!”
彭南义知道这一走便是落实罪名,怒道:“谁畏罪潜逃了?我们对质!”
彭小丐心想,傻孩子,这时候你还辩驳什么?冷冷道:“侍卫,招待客人!”
侍卫各自上前,徐沐风喊道:“彭天放包庇罪犯,谁若帮他,谁便是从犯!”侍卫们听他一喊,都愣了一下,仍持刀在手。
彭小丐道:“这里谁发号施令?!”
侍卫听总舵命令,群拥而上,将徐沐风和严旭亭一众人等团团围住。
严旭亭喊道:“方师叔,别让他逃走!”
“唰”的一声,方敬酒双剑出鞘,几乎同时,彭小丐那柄乌黑透亮的黑刀也随之出鞘。“锵”的一响,刀剑交并。方敬酒“走龙蛇”使的是灵巧迅捷,不及彭小丐稳重刚猛,以力对力,方敬酒被震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彭南义搂着妻儿冲出。一片轻飘飘的刀刃往他后心砍去,是华山高手飘飘然柳中刃。彭南义更不回头,左手搂住妻儿,右手握住腰上刀柄向下一推,刀鞘竖立起来,恰恰挡了这一刀。他顺势抽刀,同时见一双大掌拍来,用的是铁砂掌功夫,是霸掌钱坤。这一掌威力甚巨,彭南义自知掌力不敌,挥刀砍去,钱坤只得缩手。彭南义刚迈出几步,飞鹰李子修轻功卓绝,已拦住去路,正要出手,数十名侍卫一拥而上。
此时,方敬酒已与彭小丐过上数招。方敬酒讶异彭小丐内力深厚,比之掌门严非锡毫不逊色,彭小丐也讶异方敬酒剑招诡密迅捷。几招过后,侍卫拥上,方敬酒毫不迟疑,长剑劈砍,短剑突刺,顷刻间杀了两人,却也受困人海之中。
彭小丐道:“除了二公子,抵抗者杀!”说话间,已带着彭南义夫妻来到马车前。
彭小丐道:“上车!”
彭南义对妻子道:“先到湖南等我消息!”
赵氏脸色惨白,道:“你不走?”
彭南义紧紧抱住赵氏,道:“小仙女,彭老丐的孙子,能死不能逃!”
赵氏点点头,抱了彭豪威上车,道:“我煮一百道好菜等你!”
彭小丐见儿子不肯走,皱起眉头问道:“你留下干嘛?”
彭南义道:“我走了,不就落个实证?到时要辩也难。爹,要反要逃,我都不能走。”
彭小丐见马车驶去,对儿子点点头,回过身来。江西总舵驻扎守卫三百余人,早将方敬酒几人围住,方敬酒等几名好手且战且退,被逼入大厅一角。大厅拥挤,进不去的侍卫只能站在外围守着,彭小丐推开众人,进入大厅,只见徐沐风和严旭亭两人身边围着八九人,地上躺了几十具尸体,多半是守卫。另有五六人躺在地上,是徐沐风带来的人马,这些人虽是好手,但人数悬殊,顷刻间便被击杀。
徐沐风等人被围,见彭小丐回来,怒吼道:“彭天放,你想反了吗?!”
彭小丐道:“你说我儿子犯法,我带着你跟你老子对质去!”
杨衍躲在大厅后,见彭小丐控制住局面,心下稍安,可又隐隐觉得不对。
徐沐风此时也是冷汗直流,他本想等父亲来到再发难,但徐放歌迟迟未至。他发现彭小丐抢先动手,只能冒险,指望用帮主儿子的名衔压住彭小丐,谁知彭小丐是个老江湖,自己不但占不到半点便宜,反受围困。
彭小丐道:“放下兵器,再来好好说话!”
严旭亭喝道:“彭小丐,你敢动我?不知道我爹是谁吗?!”
彭小丐骂道:“你爹是谁问你娘去,问我干嘛?!”又道,“还拿着兵器,那就莫怪老子不客气了!”
徐沐风和严旭亭两人对视一眼,徐沐风道:“大伙放下兵器!”
他带来那几人听了主人命令,各自放下兵器。方敬酒看向严旭亭,严旭亭咬牙点头,方敬酒也将兵器放下。
彭小丐命人将兵器收起,正要将他们绑起,忽听门口吵杂声响。只见门外涌进数十人,领头两骑,其中一人骑着匹黄鬃马,神色俨然,背后那人左脸上凹陷一块,正阴冷地看着大厅里众人。
杨衍躲在厅后,见不着门外来人,心中纳闷。只见彭小丐脸色一变,又听众人喊道:“参见帮主!”杨衍吃了一惊,来的是丐帮帮主?
徐沐风大喜过望,道:“爹,你终于来了!彭小丐要造反!”
徐放歌跳下马来,走入大厅,守卫不敢拦阻。比起徐放歌,彭小丐更留意他身后的彭千麒父子,拱手道:“彭天放见过帮主!”随即收手,身子顺势扳直,对彭千麒道,“见过掌门。”
他是彭家门下,仍要尊彭千麒为掌门,只是说话态度不冷不热,毫无尊敬之意。
彭南义也行礼道:“见过帮主、掌门。”他辈份低,也不似父亲这般傲气,态度仍算恭谨,心中却是一沉:帮主加上掌门同时来到,今日局面只怕更是艰难。
徐放歌见地上横七竖八十几具尸体,徐沐风又被卫兵包围住,心想:“幸好来得及时,要不这事只怕要黄。”问道:“怎么回事?”
“彭天放袒护儿子,聚众拒捕!”徐沐风道,“要不是爹来了,我们只怕早就死了!”
彭小丐哈哈大笑:“我若要杀你,还能留你到现在?!”又对徐放歌道,“帮主,你要听谁说?听他说,还是听我说?”
徐放歌却问道:“严公子,怎么回事?”
严旭亭道:“徐公子说得没错,是彭总舵先下令围攻我们。”
彭南义大怒,却又否认不得。徐放歌看向彭小丐,问道:“彭总舵,你怎么说?”
彭小丐心底清楚,连彭千麒都找来,这局布置已久,所谓辩驳,是非对错早已不重要,徐放歌是打算把儿子拿下再罗织罪名,反问道:“帮主打算怎么处置?”
徐放歌道:“此番我来,正是为了查清雷堂主死因,还望彭舵主随我们回嘉兴调查。”
彭小丐道:“我这儿子我信得过!帮主给在下几天时间,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彭千麒嘿嘿冷笑道:“几天时间?只怕人早跑了吧!”
彭小丐道:“我人就在这,还能跑哪去?”
徐放歌道:“给总舵几天时间可以,只是彭南义嫌疑重大,必须交由刑堂管制。”
人被带走,不就成了人质?彭小丐道:“他人在江西,我又是他爹,他犯了事,该交给江西刑堂管制!”
徐沐风道:“他在嘉兴杀人,又是分舵主,该交由总刑堂管制才是!”
彭南义昂首道:“爹,我没做过的事,不怕人查!孩儿这就跟他们走,就算蒙了冤屈,丐帮还有长老会议,容得谁一手遮天?”
彭小丐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有彭老丐家的骨气,却太过鲁直,只道:“傻孩子,有没有做过是你说了算吗?”他心知对方打定主意要置自己于死地,于是道,“这孩子我保定了!帮主,给彭某三天时间,若是查不到真相,彭某就把江西总舵的身份卸了,陪这孩子一同领罪!”
徐放歌道:“你是执意保你这个儿子了?”
彭小丐道:“不是保,是等查个水落石出!要真是我这蠢儿子干的,我亲手灭了他!”
徐放歌脸色一沉,道:“彭天放,你真要违逆帮规?!”
彭小丐道:“彭小丐一生清白,兢兢业业,从没违逆过任何一条帮规!倒是帮主,一个刑堂堂主死了,你请了彭家掌门过来,又请了严家公子过来,还劳动你老人家,彭南义是莆田分舵主,你不在那里抓人,却到江西来抓人,未免劳师动众了点!”
徐放歌道:“就是怕你包庇儿子,所以慎重!”
彭小丐呸了一声道:“刑堂没长老?没办事的?还是你怕机密不保,东窗事发,不得不亲自走这一趟?”
徐放歌铁青着脸问:“什么机密不保,东窗事发?”
彭小丐道:“你想把丐帮变成徐家帮,没这么容易!”
话说到这份上,早无余地可言,徐沐风喝叱道:“彭小丐,你含血喷人!”
彭小丐大吼一声:“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徐沐风被他喝叱,不由得心惊。严旭亭上前一步,大声道:“我们可不是徐掌门邀来的,是我邀徐公子过来的!”
他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来,大声道:“这是华山严家发给你彭小丐的仇名状!”说着将信封打开,只见一张丹书,上落华山官印。
杨衍听到“仇名状”三字,更是愤怒,握紧了拳头,只是被人群挡着,见不着这害惨他一家的东西。
严旭亭道:“你爹四年前打了我爹一掌,让我爹负伤而回!华山一滴血,江湖一颗头,我爹念在彭老丐年老体弱,留他一命,父债子偿!掌伤华山掌门,立此状,仇杀三代!”说罢将纸张递给徐放歌,徐放歌接过,道:“收到了!”
严旭亭又道:“至于彭掌门,他是我请来义助的帮手!”
彭千麒冷笑道:“没错,我是应了严世侄的请求,特来帮忙,恰巧路上遇见帮主,这才同行。”
彭小丐看着徐放歌道:“华山对丐帮江西总舵发仇名状,此后越界杀人,再无限制,江西门户大开!帮主,你就这样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