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潜滋暗长(下)

天之下 三弦 8522 字 5个月前

唐惊才道:“还有一件事,沈家的宝贝女儿离了家,跑去找野男人了。”

唐绝艳讶异道:“谁?”

唐惊才摇头道:“好像姓李,说是沈玉倾的结拜兄弟。”

唐绝艳冷笑道:“大好一块玉,生在青城糟蹋了。”

唐惊才笑道:“要不你抓回去教教?”

唐绝艳道:“太婆早看上了,让人求了几次亲,全被推拒了。”过了会又道,“我瞧,她早被青城教废了。”

“最后一件事,那名朱大夫,下次见面,你若收服不了他,”唐惊才冷冷道,“我就杀了他。”

唐绝艳淡淡回道:“这事不用特别知会我。”

唐惊才却道:“我却觉得非说不可。”

两人沉默半晌,唐绝艳起身道:“我该走啦。”

唐惊才起身,忽地抱住妹妹,两人紧紧相拥,不再说话。好半晌后,唐绝艳才道:“姐姐保重。”

“妹妹保重,等姐姐拿下青城,指不定就回头吃了妹妹。”唐惊才轻声道。

“姐姐尽管来,妹妹玩得起七擒七纵,让姐姐心服口服。”只这瞬间,唐绝艳重又拾回那冷艳模样,推开唐惊才,转身开门,再不回头。

门内,她们姐妹情深,门外,便是水火不容的宿敌。

※※※

青城的搜捕极快,早上发现沈未辰离家,当即发了八百里加急文书,第二天下午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青城。沈未辰两人星夜赶路,靠着身上的青城令牌在驿站换马,一路向北,到了第四天终于抵达汉中。

雅夫人怕这事传出去对女儿名声不好,把消息暂时锁在青城境内,到了汉中就是华山地界,两人这才喘了口气。“到了华山还得小心点。”沈未辰道,“青城跟华山近来交恶,若是寻常人还好,若是遇到方敬酒这样的人物,有些麻烦。”

顾青裳笑道:“怎么,怕华山把你抓去当压寨夫人?”

沈未辰道:“我好歹也是九大家的闺女。只怕惹了麻烦,会拖累你。”

顾青裳想了想,道:“没意思。你这一路闯荡,遇着危险就拿出令牌,城隍见了都得哈腰让道。这哪是走武林?是到处仗势欺人来着。”

沈未辰道:“我是出来找人,不是出来闯荡江湖的。”

顾青裳道:“意思是,若不是出来找人,你就不出来了?”

沈未辰想了想,似乎也未必是这样。到底找人是借口还是闯荡是借口,她自己也分不清,但她这趟出门确实比以往自在许多,于是问:“你说怎地?”

顾青裳道:“这一路上遇着事情,你别拿青城的令牌出来压人,靠咱俩本事解决。”

沈未辰笑道:“越说我越觉得你是诓我出门的。”

顾青裳揽着她肩膀道:“早说了,我是拐你回家当媳妇的。”

沈未辰道:“怎么就我是媳妇了?说不定是我拐你当媳妇。”

两人嘻嘻闹闹,又过了两天,终于到了汉水上。

谢孤白说到汉水上等,那是猜到李景风要往昆仑的方向去,可沈顾两人不知情,只觉得守株待兔很是被动。两人沿江而下,江面宽阔,遇着行船又不能上船盘查,李景风正被通缉,也不能直问。

到了一处,只见华山战船沿岸停靠,少则数十艘,多则上百艘,密密麻麻。沈未辰道:“这汉水上怎么停了这么多战船?比青城停在长江上的还多。”她心思细腻,隐隐觉得不妥。

两人在江上找了两天,无计可施,沈未辰道:“这不成,大海捞针似的。”

顾青裳道:“那怎么办?”

沈未辰道:“找我师父去,他领着青城船队,沿江拦船还有些指望。若景风没走这条路就罢了,要真走了却被我们漏过,可要懊悔莫及。”

顾青裳埋怨道:“不是说好了不拿青城的令牌办事?”

沈未辰笑道:“师父见着我自会接我上船,用不着令牌。”

顾青裳知道她强词夺理,只是确实无计可施。她想带沈未辰四处游历,见见世面,教她别把自己困死在青城,可若见了李景风势必要送他回青城,那飞脱的凤凰又得回到笼子里。但找不着李景风又觉对不起沈未辰,又想:“若找着了人,把他劝回青城,大不了我送他回去,把妹子留在汉中等着就是。”

两人问了青城的船队所在,往下游走去,正赶路间,忽见一艘战船打着青城旗号,停在岸边不远处。沈未辰大喜,雇了船过去,船上弟子见有美貌姑娘来到,免不了几句调戏,顾青裳只是冷笑。等知道大小姐身份,这些人一个个肝胆俱裂,又不免被顾青裳讥嘲。

船长是刑堂堂主顾狼烟的弟子孙胜,四十多岁,曾见过沈未辰,见了大小姐,忙将两人迎入船舱。沈未辰问起为何停船在此,才知原来青城扫荡船匪,这船是侦察用,正在巡逻。

沈未辰提起要与师父会合,孙胜自然不敢忤逆,请两位小姐进了舱房,扬帆而去。

船上无事,沈未辰从行李中取出一尊木人与雕刀。顾青裳这几日与她同行,见她闲暇时就雕刻,把一块木头从略具雏形刻到有了木人形状,脸上轮廓渐明,忍不住看了一眼,问道:“这是雅爷?”

沈未辰笑道:“再过半个月就是我爹寿诞,我刻好木人,连着平安信请人送回青城交给我哥,我爹寿宴那天代我送上。”她说完,神色黯然,道,“每年腊八我都陪着家里人喝粥,今年凑不着热闹了。”

顾青裳道:“过了腊八还有除夕,过了除夕还有元宵,元宵过了有清明,清明过了有端午,七夕拜月老,中元拜鬼神,中秋人团圆,重阳要登高,冬至吃饺子,还有你姨婆、爹娘、你哥、沈掌门、楚夫人,一堆寿诞。得了,你刚出重庆,还没到贵州就得打道回府。”

“再一个月就过年了,总不好过年也不回去。”沈未辰道,“这个月就算找不着景风,我也得回去打个招呼。”

“这多没意思,你回去,想再出来可就难了。”顾青裳躺在床上,双手环胸,左腿屈起,右腿交叠,望着床板发愣。

“姐姐没有家人吗?”沈未辰问。

“我爹,两个哥哥,还有我爹那几个亲戚都十年没见面了,也不想见。”顾青裳道。

沈未辰听着古怪,问道:“怎么回事?”

“我外公是湖北的富商,很有些家底。二十五年前一把大火,家眷带护院仆人,五十几口人没一个逃出来,烧得可干净了。”

沈未辰心中不忍,歉然道:“对不住,勾起你伤心事了。”

“那时我还没出生,见都没见过我外公呢。”顾青裳接着道,“我娘的丈夫是个穷书生,上头有公婆,还有一对弟妹。这年头,书生还不如练把式的,又没其他本事,一家老小靠着我外公接济过日子。我娘那婆家一开始对我娘很是礼貌,等外公死后,家里渐渐破败,就对我娘登鼻子上脸,颐指气使起来。我娘早晚劳作,又要纺织刺绣,又要张罗弟妹生计,到后来动辄挨骂,不顺心就是一耳光,端洗脚水,倒粪桶,伺候一家人,那两个弟妹只当大爷,被嫂子服侍得心安理得。”

沈未辰听说过这种事,但沈家是青城第一望族,出入都很体面,顶多婆媳不和,身边人哪有这等遭遇,不由愣住。

“至于我爹,他一句话没说,只觉得理所当然。我问我娘怎么不逃,我娘说这叫嫁鸡随鸡,女人有三从四德,万般皆是命,要认命。我说我以后不嫁人,我娘骂我,傻孩子,你不嫁人,上山当尼姑吗?娘是娇生惯养大的,哪受得了这虐待?心力交瘁,没几年就死了。等娘走了,我就真离了家,上衡山当尼姑去了。”

沈未辰讶异问道:“你说你跟家人十年没见,那时你多大年纪?”

“十岁多一点吧,差点死在山上。幸好遇着了赵师姐,要不真要死在山上啦。”

沈未辰瞪大眼睛,只觉得不可思议,又是佩服又替顾青裳难过。

顾青裳接着道:“娘到临死前还不怪她丈夫,只怪那把火烧光她的福气。嘿,娘这个婆家还不是外公帮她挑的,是她去读书学字,打小认识,真心喜欢上的,还不是护着自己家人,从没替娘说过一句话。”顾青裳冷笑道,“老婆再亲也是外人,父母兄弟才是自己人。”

沈未辰低声问道:“你就是这样才不嫁人的?”

顾青裳道:“我十六岁那年到山下办事,见一个妇人被丈夫当街毒打,打得鼻青脸肿。我上前把她丈夫打倒在地,她反倒求我别伤她丈夫,我只得饶了他,嘱咐他以后不可再犯。”

沈未辰听她又说起故事,问道:“之后呢?”

顾青裳道:“那夫妻就住在衡山脚下,半年后我又路过,见那妇人又被打得鼻青脸肿,我怒从心起,逼着她丈夫写休书。你猜怎地?”

沈未辰点头道:“她肯定对你很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