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祸起隐微(中)

天之下 三弦 5826 字 5个月前

“想法不合就杀了他?”文敬仁陡然提高音量。

“我们在鹤州打听到当年太掌门陷害雅爷的证据,但被太掌门发觉。”谢孤白用一个谎言遮盖另一个谎言,“这也是雅爷造反和太掌门被软禁的理由。这是青城的秘密,谁也不知道,除了你我和沈家的几个人。”

他不能解释沈庸辞的密谋,那个企图祸乱九大家的阴谋会牵扯到蛮族,推给蛮族也不是好办法,现在青城必须与蛮族撇清关系。他不确定文敬仁是否会追查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不能追查下去的理由:“这是青城的丑闻,青城不想泄露,也不想有人细究。”

炉火燃烧着,上好的银丝炭,谢孤白受不得烟火。文敬仁宽了宽领口,似乎觉得有些热,却又把手伸到炉火前烤着。腊月天,谢孤白忽地想起那个有着大风雪的夜晚,文若善也是这般把手放在火炉前烤着,但青城并没有北地那般寒冷。

“你要什么?”文敬仁问,“要我别再追查,还是打算灭口?”

“是你要什么。”谢孤白道,“公道是没有的,沈掌门只能尽力补偿。”

“你说你是若善的至交好友。”文敬仁问,“你觉得用什么才能补偿?”

谢孤白默然,以他的口才,此刻竟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我不会查下去。”文敬仁道,“我没那本事与九大家周旋,请谢先生放心。”他站起身,拱手道,“小人告退。”

他依然恭敬有礼,径直走向门口,谢孤白还想挽留,他不喜这模棱两可的结果。文敬仁虽然只是个商人,但他能只身在华山青城衡山间周旋,胆量与本事不可小觑,隙烟焚室,不能不防,尤其他还是若善的兄弟,谢孤白不想见他与青城为敌。

但他说不出口,文若善的命,要用什么来偿?

“文公子且慢。”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沈玉倾,他是终究不放心,还是打算守在门口等着向文敬仁谢罪?

文敬仁停在门前,有些犹豫,或者说有些意外和紧张。

沈玉倾已经走了进来。

“谢先生说的不是真相。”沈玉倾轻声道,“我与谢先生编了个故事,希望文公子能就此打住,别再追查若善的死因。”

“但沈某后悔了,不该用谎言欺骗若善的兄弟。”沈玉倾指着桌前道,“文公子请坐。”

文敬仁坐回,沈玉倾却没坐下,拱手道:“我与若善一见如故,许为知己,他助我在唐门之乱中平逆。他以国士待我,我却无法以国士之礼还他,害死他的正是家父。”

沈玉倾拳头微捏着。

“个中原因不能详述,但我想对文公子说——”

“若善身负经天纬地之才,他本该是我的左膀右臂,他的死,沈某至为哀痛,引以为憾。天底下没有任何事物能补偿他的性命,即便沈某也拿不出这样的东西。”

“不能为他报仇,是我一生之痛,沈某……”沈玉倾长身作揖,“向文公子请罪。”

“就这样?”文敬仁道,“一句谢罪?”

“沈某还想请文公子助我一臂之力,完成若善未竟之愿。”

“你说什么?”文敬仁霍然起身,虽极力掩饰,牙关仍颤抖着,“要我帮你?”

“这是对若善最好的吊唁。”沈玉倾道,“我相信若善若还在世,会希望文公子与他兄弟联手,同谋大业。”

“那是你的大业。”文敬仁道,“不是若善的。”

“文公子难道不知若善鹏飞万里之志?”沈玉倾问。

文敬仁默然不语,许久后才道:“那些话,我一直当他胡言乱语。什么天下将乱,什么蛮族密道,我从没当回事。”

文若善想飞,却等不及风起时。谢孤白懂,那两年的游历最终只是虚话,假使若善尚在,此时他便能一展胸中所学,不负那番不凡抱负。

“等到时机成熟,沈某必将若善的死因一无隐瞒告知文公子。”沈玉倾说道。

“我没有我弟的本事,我只是个商人,门派大事我帮不了,掌门美意只能心领。”文敬仁道,“若善的事我不会再查下去,赎质之事已毕,在下要回衡山。”

沈玉倾也没能留下文敬仁,他与谢孤白一同送文敬仁到门口。

“此后若有所需,尽管向青城来。”沈玉倾道,“这是我欠若善的。”

文敬仁正要举步,谢孤白道:“文公子此回衡山,若经过鹤州,可往一处名叫白蒲院的青楼去,那里有个叫柳轻落的姑娘,她见过若善。”

文敬仁点点头,沈玉倾亲自为他唤来轿子,他的脚步竟有些虚浮。

“大哥觉得我唐突了吗?”沈玉倾问,“原本已经瞒过文公子了。”

“不会。”谢孤白摇头,“掌门是对的,诚实才是上策。”

作为上位者,沈玉倾最可贵的一点就是真诚,但这对上位者也是最致命的缺点。为什么众人总期待一个明君,却又认为明君必须心狠手辣,善使权谋,苛待敌人,同时又巴望着他能施舍一些善念去照顾他的子民,像是摇尾乞怜的畜生希望主人能善待自己?这个明君对他所有认识的人狠戾毒辣,唯独对素未谋面的百姓心存仁善,苦其所苦?

一个没有仁心的掌门,满足的只是自己的私欲罢了。

“快天黑了。”沈玉倾抬头望了望天,“我们回长生殿吧。”

谢孤白停下思绪,紧了紧皮裘,随口应了声是。

年三十,除夕夜。

照着往例,沈家兄妹参与家宴完毕,又另起一宴,比起去年多了李景风与阿茅两人。朱门殇有去年的前车之鉴,早早备下礼物,方到太平阁就见李景风张罗着酒菜,几道清爽雅食都是宜下酒的。

朱门殇皱眉:“青城没厨子啦?”

李景风尴尬道:“小妹说过年要送礼物,我没钱,也不知道能送什么,这酒菜便是礼物。”

朱门殇没好气道:“去年就没提醒我,偏心得紧。”

之后众人各自入席,沈玉倾兄妹各自给了红包。沈玉倾送李景风一双护腕,皮革所制,上缠细铁线,比李景风自制的木护腕强上许多。谢孤白则送了李景风孤坟地的地图。

“孤坟地险恶,许多规矩都与外头不同。上头有个记号,你在那能找到我一个朋友,他会跟你讲当地的规矩,帮你引路。”谢孤白道。

朱门殇讶异:“你还有其他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