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概知道诸葛然心灰意冷,眼下已无处可去,尤其那形貌跛脚,走哪儿都得被认出,差不多得在崆峒躲一辈子了。
诸葛然一直志在史书留名,无论臭名还是美名,后人或骂或赞都是一页精彩。“现在真就一笔了,点苍第十一代副掌诸葛然,作恶兴兵,谋逆犯上,出亡,不知所踪。”诸葛然这么说着,“这还不止,说不定连副掌门身份都得划去。”
他再也没机会回到九大家了。投靠华山?别说诸葛焉以前就拿鼻孔看老严,老严那度量,一来不会信他真心投诚,二来真要出了事,肯定第一个拿他献头,照诸葛然的说法就是:“脑子跟屌换了位才去投靠华山。”
投靠静姐吧?诸葛然也不肯,说青城跟衡山走这么近,收留自己会引来李玄燹猜忌,不是好去处。齐子概明白他是不想在楚静昙面前丢脸。
诸葛然又喝了几口酒,不住揉捏额头,脸皱得跟包子似的,显然头疼得厉害。放下酒壶,他回炕上坐着,两眼呆望着墙壁。
这好友无处可去,一身长才再无用武之地,还被夜榜剥了皮,连钱都没有,齐子概不禁有些怅然。
“人到绝处,方见霹雳手段。”齐子概道,“你鬼主意多,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好路子?”
“先找个女人给我。”诸葛然道,“没权没势没钱没酒没女人,活着没意思。”
齐子概摊手:“你要不怕被认出,尽管找去。”
“崆峒也住不了多久。”诸葛然道,“等朱爷回来,要没带着我的通缉令,我切了泡酒。”
“别糟蹋酒。”齐子概自斟一杯喝下。他自己也有烦恼,只是见诸葛然自暴自弃的模样,一时不好开口。
“小房呢,怎么没跟你来?”诸葛然问。
“我躲过她才来的。”齐子概又斟了一杯酒喝下,接着又倒了一杯。
“怎么了?”诸葛然狐疑地问。
“等你脑子清醒了再说,跟个糊涂猴子有啥好讲的。”
“我喝得再醉也比你清醒。”诸葛然骂道,“你脑子通屁眼,一眼望到头。”
“这事跟你女儿有关系,你酒不醒,老子啥也不说。”齐子概拿定了主意,“洗把脸喝两坛水拉几泡尿再来说话。”
诸葛然皱眉:“跟小房有关系?”
齐子概不理他,打了两坛水搁桌上,径自出门,坐在门槛上发呆。诸葛然洗了脸,走出来:“说吧,什么事?”
齐子概叹了口气:“帮我拿个主意,怎么安置小房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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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房来到崆峒已两年有余。头一年慢慢教导,她渐渐懂事,只是依然胆怯,遇着人发脾气就惊慌,对齐子概很是依赖,齐子概一出远门,她就躲在房里失魂落魄,有人敲门便一惊一乍。齐子概知她经历,晓得她跟在自己身边才安心,想她过去被困荒山雪地,遭遇可怜,没见过世面,不知险恶,若不小心看管,头发褪了色或失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就得出大事,所以时常带着她出门。
昆仑共议后,齐子概痛失兄长,哀痛逾恒,丧事过后就关在屋里喝闷酒,齐小房饭也不吃,把食物都堆在齐子概房门前,齐子概怕女儿担心,这才饮食如常。
之后崆峒重选掌门,论声望资历,当以朱爷与齐子概为首,此外教部掌事洪万里治军严谨,处事公正,也孚有众望。议堂十六席本有派系之别,朱爷与齐子概同属二爷一派,共有九票。朱爷稳重,齐子概虽时常胡闹,却甚得百姓与行伍支持。
只要有派系,就有权力斗争。朱爷跟三爷那九票若分散,洪万里就有机会当掌门,无论洪万里有无此心,抬轿的往往比坐轿的还来劲。这是股暗流,明面上清澈,竹竿插进去一搅和,就成了个泥坑。
谁都知道昆仑宫大变是蛮族入关之心不死所致,当此之时,崆峒不能内乱。齐子概对掌门职位本无兴趣,不管属下如何劝说,一意放弃竞逐掌门,力举朱指瑕,免去场内斗。
朱爷继任后,崆峒迎来一大波清洗,遍查铁剑银卫出身来历,但凡交代不出三代族谱无法证明出身的,一律擒下拷问,若有坐实,株连亲友,非斩即囚,连十六席议堂里也有人受波及。
那人恰恰是支持洪万里的崆峒旁系,这事是朱爷亲自出面安抚才得以平息。这场屠杀也不乏无辜受牵连者,齐子概不满杀戮,但这就是崆峒的规矩,关外就算进来一滴水,也得擦干净。
齐小房在城外看见被戴上镣铐带走的成串囚犯,吓得手足无措。齐子概告诫她,萨教是邪教,信奉萨教的人就是这下场,再三嘱咐她千万别泄露出身,齐小房连连点头。
然而就算如此雷厉风行,也无法确定潜入关内的蛮族奸细是否杀尽,更无法确定九大家其他地方是否还有奸细潜伏。
大哥留下两个儿子,之松、之柏,这俩孩子……瞎了眼都能看出他们对小房有意思,天天争先恐后来找小房玩,把功课都撂下了。齐子概怕他们兄弟失和,把两人抓来好生告诫,要两人君子之争,别伤了和气,要是因此吵架,把功夫学问耽搁了,以后兄弟俩谁都别见小房。总算嫂子高氏会教儿子,两兄弟争风吃醋难免,感情不睦倒是不会。
齐子概怕出乱子,找了个嘴牢的婆子教小房,暗示婆子小房不知世事,曾在山林中遇过坏人,婆子心领神会,也不多问,就在屋里教导齐小房一些姑娘家的私密事,尤其关于男女有别,谆谆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