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道:“臣妇以为,陛下可以开设利民署,设契约提告之所,类比大理寺,只是一个打刑狱官司,一个专替贫苦的百姓,与主家打官司。”
“奴契,将之分为死契与活契,死契便是生死借由主家掌控,而从前的活契,几乎买断了人的一生。”
“陛下可将死契全部废除,只留活契,而活契,贫苦者与主家的契约,以一年为准,一年后,在双方都认可的情况下,可以去利民署签字画押,续签一年。”
“但有一方不允,利民署可立即解除与对方的活契。”
“一年契约内,卖身为婢者,不可受主家欺辱打压,更不能随意买卖,可以受到利民署的保护。”
“同样,奴婢若对主家有不尊不敬之意,或有触犯刑律之事,主家有权将人送来利民署,交予官衙,按律处置,只是不可动用私刑。”
乌明鹤眯了眯眼,似是有些感叹:“难怪你和昭雪能成一对儿,连这废除奴籍的法子,都是相差无几的。”
“那贱籍,又该如何?”
陆温道:“若要追溯,贱籍从何来之?”
贱籍,统共分为七类,一为堕民,二为乐籍,三为疍户,四为九姓渔船,五为伴当,六为世仆,七为丐户。
于“士农工商”不同,是当时社会最下层,且贱籍世代相传,不得变更,更不得参与科举,做官,与普通百姓成婚等等,限制颇多。
可谓永世不得翻身。
“不过是因先祖起兵之时,百姓不肯归顺,便被编入乐籍,生生世世,逼为娼优,凡有呼召,不敢不从。”
“所谓堕民,不过只是以捕龟,捉蛙,驱鬼,抬轿等业的普通百姓,伴当,世仆,又何其悲惨。”
“凡有不合,连村头小儿,亦可嘲之辱之。”
“臣妇斗胆,想为世间贱籍之人,求一个‘除其贱籍,使为良民’恩典。”
乌明鹤微微一笑:“凭什么呢?”
是啊,凭什么呢?
她曾是贱籍,本该永世不得翻身,因受了父母荫蔽,得了南朝恩典,才挣脱出了泥泞,换了一份良籍文书。
由南到北,从南籍换为了北籍,从农女到官女,从官女到王妃,这一路,她走的实在艰辛。
可,陛下又凭什么,会如她一般体谅泥泞之中的杂草呢?
陆温伏地一拜,羽睫低覆,缓缓道:“《宋史》有记,仁宗恭俭仁恕,出于天性,一遇水旱,或密祷禁庭,或跣立殿下。”
“君臣上下恻怛之心,忠厚之政,有以培壅宋三百余年之基。”
“陛下如今,已成就了南北统一的万世英名,而统一之后,才是陛下政绩的开始。”
“是成就一番伟业,千秋万世,受世人赞颂,还是为了保持权位,成了如燕王一般,勾连世家,迫害百姓的昏聩之主,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乌明鹤,与她一样,是权力的得利者。
在统一南北之后,真正属于他的盛世,才刚刚开启。
他已是权力之巅,国度将来如何,是欣荣繁盛,还是固步自封,皆只在他一念之间。
只是这样诚恳的话语,在上位者的眼里,还是太过大胆,太过像一句威胁了。
她背后出了冷汗,咬着唇,静静等待他的答复。
乌明鹤慢慢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思忖了良久之后,久到崇文馆已然下学。
最后,他道:“朕答应过昭雪,他替朕扫清亲政的障碍,完成统一,朕还他一个公平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