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訾原本只打算睡两个时辰,结果一觉醒来,外面天色都昏昏沉沉,有点今昔不知何夕怅然感。
打开房门一看,正好对上了年轻书童脸:“现在是什么时辰?”
后者回应道:“刚到戌时。”
“怎么都戌时了,还不叫我起来?”他分明事先吩咐过,两个时辰后来喊他,现在却足足迟了一个时辰。
后者忙解释了:“我叫过您了,您睡得熟,叫了一声没醒,张伯正好路过,说您是累得厉害,才会睡得这么熟,让我不要打扰你,让您多睡一个时辰,刚刚正打算敲门呢,您就醒了。”
说着,须发苍白张伯过来了,他手上端着一盆清水,大热天,里头还冒着一些白气,靠近了却感觉十分清凉:“刚打上来井水,您洗把脸,一下就能清醒了。”
他笑眯眯道:“相府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这个点您回去正正好,前些时日您这般忙碌,难得能睡个好觉,我就擅作主张了一回,您要罚我几个月俸禄,我也认。”
对他这个年纪人来说,子孙都不在人世,又无牵无挂,书局里包吃包住,平日里他也用不到什么开销,钱攒下来没地方花,罚一两个月月银,让宋訾能够多睡一会,他觉得值。
张伯就是在书局里常驻守夜人,同时也是把七略书局发展成现在这样规模重要成员之一。知道老人家是关心自己,而且也没耽搁事,宋訾自然不好太计较,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他也不能轻易破了。
“您月银能值几个钱,我不罚您这个,罚您给我写份启蒙字帖吧,三字经、千字文都行,嫌少不怕多。”宋訾想到刚刚做梦,抿唇一笑,“您用不着太着急,一年之后给我也行。”
他声音里透着几分轻快:“说不定过个一年,这些东西就可以给我孩子用了。”
张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东家,你说孩子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字面上意思。”宋訾用冰凉井水拍了拍脸,美滋滋照了一会儿,水面映出来俊美少年又是朝气蓬勃模样,难怪希腊神话里水仙花少年会爱上自己倒影,看久了他也忍不住自恋。
不过现在不是顾影自怜时候:“时间不够了,我得走了,书局交付给您,我过个几日再来,这段时间还劳烦您帮我采买些小孩子用得上东西,还有,给我准备一些柔软布。”
先不说七略书局人心中是如何掀起惊涛骇浪,宋訾从不对外开放三楼直接下到二楼,再次走出七略书局大门时候,便又成了那个气质有些阴郁左相独子。
这次宋訾回相府,是光明正大走正门,回来时候来得巧,正好和宋明成马车撞上了。
两辆马车前后驶进正门,等到朱红色府门被关上,进了内院,宋訾特别开心跳下马车,声音中都透着一股欢快劲:“爹!”
十年来,宋明成还是头一回听到独子用这样亲近活泼声音说话,一时间竟然有种恍若隔世感。
从八岁那年生了病痊愈后宋訾,总是顶着一张厌世脸,一天到晚好像睡不够样子,他从外面辛辛苦苦回来,只要宋訾在家,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摆弄一些没用小玩意。
宋明成也不是没有反省过,是不是自己太过于严厉,导致独子胆子这么小,有风吹草动就受到惊吓,但这几天他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哪里是胆子小,分明就是胆子太大了。
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老父亲黑着一张脸:“你爹不是在岭南讨饭嘛,还断了一条腿,我没那福气,可做不了你爹。”
“什么断了一条腿?谁断了一条腿?”就算是在家也打扮得十分华贵明安郡主迎了出来,先看一下自己宝贝儿子,两条长腿笔直修长,看上去像是棵挺拔小白杨,她松了一口气,还好,儿子没事。
再看自己夫君,也好端端在地上站着呢,不是被人抬进来,她顿时杏眼一瞪:“夫君要是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一家人好端端,说什么不吉利话!”
宋訾坦白之后,她这两天也没能睡好,当天晚上做了一个被抄家梦,一大早上都是哭醒,用冰块敷了半天,眼圈还是有点红红,还上了厚厚一层香粉,现在才看不出什么来。
什么断腿呀、死了,这种丧气话,明安郡主是一个词都听不得。
挨了一个白眼宋明成:……
他气胡须都翘起来:“这可不是我说,是你宝贝好儿子说。”
宋訾一听这个,就知道自己亲爹八成是去了一趟审刑司,毕竟他某些信息公开,一下就能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