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景一愣,不明白苏绥问的东西跟两个人之间谈论的事到底有多少关联,但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苏绥点了点头,接着说:“那你一定知道,从中国古代的祖冲之到现代的超级计算机,无数代古今中外的数学家们,都在不断测验着圆周率后到底有多少个小数点。”
苏绥忽然笑了笑,是很平常的那种笑容,却把林望景看得有些呆住了。
“他们想要验证,3和4两个纯粹的整数之间,是不是存在着一个中间的数值。而以目前的验算结果来说,这个数还没有找到,那么我们姑且可以认为,3和4这两个纯粹的整数之间,是不会有第三个插在中间的,可以被整除的数。”
“这样说,对吗?”
林望景隐约的猜到了苏绥接下来可能想要说的话,脸颊刹那间便褪去了血色,苍白得好像张脆弱的纸片。
他的嘴唇轻微的蠕动着,喏喏道:“是的……”
3和4这两个纯粹的整数之间,不会有第三个插在中间的,可以被整除的数。
苏绥轻轻一笑:“所以我们的感情,就像3和4这两个纯粹的整数,不应该有第三个可以被整除的数插在中间。”
“它应该毫无杂质、毫无异数,无比纯粹、无比专一。”
“不是今天你说,你和那些人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逢场作戏给我看,我们就可以和好如初。无论你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初衷和隐忍,这些都不是你可以借此伤害一个无辜的人的理由。”
苏绥就是怕说得太浅显易懂,以林望景的想法,反而不容易听明白,或者听懂了也装作不懂。所以他想借助他此前学习过的、擅长的领域,希望他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说完,苏绥淡淡的看过去一眼,不出意外,林望景脸色极差,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干涸得像是龟裂的河床。
看来,这下才是真的听进去了。
青年欣慰的笑道:“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就很好。”
林望景那双锐利的瞳孔难得的现出软弱和无助来,如同被抛弃的幼崽的眼神,那般迷茫与害怕。
他哀哀的看了苏绥一眼:“我……对不起……”
林望景低下了头,声音小得几乎快听不见:“我没有想过把这件事的坦白当做我开脱的工具,我只是想、只是想,想跟你说,我从来都没有爱过除你之外的人。”
苏绥的眼神里有些许诧异:“爱我?”
是下意识的、不被信任的反问,像把钝钝的、生了锈的刀一样,一寸一寸的将林望景一颗真心凌迟,割成血肉模糊的一片一片。
他太痛了,痛到浑身都发起抖来,仿佛一个命不久矣的绝症病人。
所以即便自己已经做出过这么多的改变,这么多的挽回,苏绥都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是真的爱上了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苏绥不相信他的爱更绝望的事了。
林望景惨然一笑:“是……我爱你。”
早在两个人都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在他跟林立风说想娶苏绥当老婆的时候,林望景就应该喜欢苏绥了。
“那次求婚的时候说的誓言,每一句都是真的。”
林望景流着眼泪,声线都是颤抖的。
“我对你撒过很多谎,可是我爱你这一句是真的。”
“爱你,离不开你,舍不得你,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啊……
他近乎是恳求道:“你相信我啊……”
然而苏绥依旧是平静的看着他,用一种无动于衷的平静。
林望景悲哀的看向苏绥,那人好像端坐在明堂之上,对他的苦难和虔诚的祈求视而不见。
即便他已经几乎是哀求的想让苏绥相信了,可青年还是不愿意承认他的爱。
苏绥一句一句的否认着林望景:“你不是爱我,你是爱有一个人永远在你身后等待;你不是离不开我,你是离不开有人精心打理的家;你不是舍不得这三年,你是舍不得虚情假意投入的沉没成本。”
“你的出发点那么多,但没一个会是因为爱我。”
林望景急了,少有的惊慌失措,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忽然拔高了音量,激烈的反驳道:“我爱的是你等在我身后,我离不开的是你精心打理的家,我舍不得是有你的三年。如果这些不是你,我爱什么,我离不开什么,我舍不得什么?!”
“只有你,只是你,我爱的离不开的舍不得的,全都是你!”
他一遍又一遍的强调着非苏绥不可,绝不会像这人说的那样,在失去他以后随便找个人凑合。
林望景这一辈子,除了苏绥以外,再也不会爱上第二个人了,不会有另外一个人取代他,永远不会!
可苏绥只是摇摇头,轻声道:“林望景,你别说爱我。”
“爱这个字,不是张口就来。”
“况且,不是我不相信你的爱,是你冷漠的对我说过一千遍、一万遍,你不爱我。”
他顿了一下,淡淡的说:“你不要把责任全都怪在我身上,我对得起你。”
对不起这段感情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苏绥,而是林望景。
“我认输,我低头,我收回那些话,我只求求你相信我一次!”
林望景猛地扇了自己两耳光,响亮的声音将苏绥和小咪都给吓了一跳。
“啪”的一声,又是一耳光,夹杂着他的忏悔。
“我把你伤得体无完肤,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看到你难过的样子,我心里就在想,我跟杀人凶手有什么两样?!法律要是管这档子事,他妈的就该一早把我抓去木仓毙,也好过放任我这种十恶不赦的罪犯肆无忌惮的伤害你!”
林望景是一个多骄傲的人,从未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但此刻他只是一个在进行自我忏悔的犯人,在他的审判长面前低声下气,往日里只用在批判别人的尖锐词句,此刻全部招架在了自己身上。
“我犯了不可弥补的弥天大错,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原谅我,我也不奢求你原谅我。可是,可是苏绥,我求求你,你至少别不信我,至少要给我一个恨我的机会,你不能连报仇都不报!”
“你打我骂我,想怎么样对待我都可以,你折磨我,像我折磨你那样,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还给我!让我这个畜生也尝尝那些痛苦的滋味,你不能让我那么好过!”
“你要相信我爱你,你要让我因为爱上你遭到报应啊!”
林望景情绪激动,如同个没有理智的野兽。他一耳光接一耳光的扇打着自己,眼泪顺着青紫的脸颊往下流,有的被吞进了嘴里,一股没由来的酸涩便涌上心头,随即蔓延到五脏六腑,甚至是骨髓之中。
苏绥一开始真是被吓到了,慢慢的才缓过神来。他抱着小咪,往后缩了缩,有点害怕突然发疯的林望景。
在他从未爱上自己时,苏绥见到的林望景永远是一副冷冰冰、无比理性的模样,要么就是暴躁激动。这还是生平头一次,他看见他如此失控。
没见过,所以还挺稀奇的。
苏绥一边看着这男人为了自己发疯的样子,一边一语道破的戳中了他心里真实的想法:“你对我,心里有愧,心里有疚。愧疚会一生一世的折磨你仅剩的良知,让你每个午夜梦回都被噩梦惊醒,或者是某个醉酒而无人照顾的深夜,会忽然想起年轻时曾经辜负过一个人——”
“毕竟我曾经那么深刻的爱过你,你或许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你生命余下的时间里,都会为此时不时的感到惴惴不安。我相信你是真的后悔,真的惋惜,但我还是认为,这根本不妨碍你还会再和另一个人结婚,不妨碍有另一个人取代我在你生命中的位置。”
“你和那个人的婚姻或许会比我和你的婚姻更完美,只不过可能会有一些细微的瑕疵。比如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愧疚,比如那点儿若有似无的遗憾,可能总是会突然冒出来一下,让你不太好受。”
“所以,你想补偿我,好抚平内心那点愧疚和遗憾,好让自己的良心免受谴责。”
苏绥天真的时候,再丑恶的一面,都能不遗余力的想象成最浪漫的事物;可是等他清醒的时候,再美好的一面,都会竭尽所能的想象成最丑陋的结果。
林望景很幸运的是,他拥有过苏绥无比天真的三年;他不幸的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苏绥,是清醒着的苏绥。
“可是林先生——”
苏绥从前只叫林望景先生,温柔里夹带着一丝亲昵,谁听了都会羡慕林望景有这么一个温柔可人的伴侣。
可此刻仅仅只是加了一个字,听来便只剩一股独属于苏绥身上疏离冷漠的温柔,再也不复以往的缱绻和亲密。
青年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天边抓不住的云彩,像眼前握不住的风筝线。
“我有什么必要,或者义务,为你的错误承担这份责任呢?”
“你亏欠了我,我不想让你心安理得,也不想让你如释重负。”
他仰起脸,眨了眨眼睛,对林望景说:“我想让你带着这点隔靴搔痒的遗憾和后悔,抱憾终身。”
严格来说,这甚至算不上是什么报复。但苏绥知道,他越是表现得大度,林望景找不到方法可以弥补自己的错误后,就越是痛苦。
这样的痛苦,会持续一辈子,让他在失去苏绥之后的每一个夜里,都孤枕难眠。
自此之后,长夜难明。
林望景慌了神,眼睛甚至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如苏绥说得这般不堪。
苏绥把他宠坏了也惯坏了,就连分手都不曾埋怨过自己。因而,他从来没见过苏绥这样,冷静而又理智,温柔而又疏离的说着这些杀人诛心的话。
他只能可笑而荒唐的举起手发毒誓,重复着自己的承诺:“不,不是的。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不可能再接受其他人!我林望景这辈子,只有苏绥一个爱人,若有违背,让我不得好死,死后也不得善终,化身恶鬼,坠入到阿鼻地狱里,被折磨到魂飞魄散!”
苏绥浅浅的叹了口气,抬起眼皮,轻轻的看了林望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