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绥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一个回答,嘴角的弧度慢慢放了下来。
顾屿安还以为他是难过了,心中也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生硬粗暴,正想放缓了语气让苏绥注意身体时,苏绥却说:“那你先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后,便离开了略有些凌乱的画室。
看着青年清减消瘦的背影,顾屿安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他觉得苏绥好像自从跟自己来了意大利后,就变得越来越瘦了,连阵稍微大点的风都能把他吹走,就像是雨中孤零零的开在枝头的栀子花,被雨水摧残的将将坠落。
“后来,他听我的话,吃了很多药,但都是……”
说到后面,顾屿安
的声音开始剧烈的颤抖,几乎连话都无法完整地说下去了。
苏纪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忙追问道:“是什么?!你快说啊!”
顾屿安低下头,眼神一直紧紧的黏在那幅被遮挡的干干净净、什么也看不到的画上。
他艰难的组织着语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喑哑的说:“那次之后,又过了几天晚上,是我的生日。苏绥在电话里很高兴的说,买了一束碎冰玫瑰,在画室里等我回去。”
“但是等我回去之后,一推开画室的门,我就看到……”
顾屿安痛苦的捂住了脸,野兽一般的呜咽被手掌遮挡后愈发沉闷,听起来更加绝望。
苏纪一看他这表现,便心里一沉,似乎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什么。
他看向那张白布,掩盖之下的画面,也许就是顾屿安当时所看到的场景。
顾屿安或许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他那天看到的一幕。
顾屿安结束了写生,风尘仆仆的背着画具刚一推开画室的门,本想放下来休息一下,脚边便飞来几张用废了的白纸。
他顺着白纸飘来的痕迹抬头一看,画室的窗户没有关上,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胡乱飘舞,将洒进室内的阳光分成了不规则的块状。
而明媚的阳光下,却静悄悄地躺着一个紧闭着眼、仿佛在熟睡的隽秀青年。
他的表情是那么的安详,嘴角还含着淡淡的微笑,长长的睫毛挡住阳光,在眼睑下方留下一片小小的阴影,似乎正在做一个美梦。
电话里说的碎冰玫瑰一朵一朵的散落在青年的脸颊、手心、胸口、膝盖,散落在他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就像是从这具安静的、美丽的躯壳中生长出来的一样。
透明的、纯白的玫瑰花瓣里带着一丝丝冰块一样的蓝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着冰蓝色的光芒,和这颜色差不多的,还有落了一地的白色药片。
顾屿安被眼前的画面震住了,在那一刻,他几乎连呼吸都快要停止,害怕打扰到这样静谧的场景。
他一开始,也被苏绥那么淡然温柔的睡颜欺骗了,以为地上静静躺着的人只是睡着了。
但很快,顾屿安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苏绥的呼吸很淡、很淡,淡到甚至看不清胸膛的起伏;他的嘴唇由原来的粉润变得略微苍白,就像是被晒得有些透明的樱花。
他的唇边也放着一朵碎冰玫瑰,看起来,像是他主动在亲吻着那朵冰蓝色的花。
最重要的是苏绥放在小腹上的右手,虚虚的抓着一个瓶子,药片就是从这里面往外滚落的。
而他放在身侧的左手,还捧着一束清冷的、破碎的白玫瑰。
白色的药片和白色的玫瑰交错混乱,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失真,就如同青年粉白的嘴唇一样。
“安眠药……”
顾屿安颤抖着嘴唇,颤抖着手指,或者说他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在颤抖的,连声音都是如此:“苏绥吃下了整整半瓶安眠药……”
苏纪还没听完,就慌张的冲到了顾屿安身前,提着他的衣领强迫他把头抬起来,盯着那双淡黑色的眼睛,不可置信的问:“你的意思是说……苏绥他……他在国外的时候,差点自杀过?!”
如果真是这样……
真是因为顾屿安,苏绥他……
苏纪的眼睛里爆发出了滔天怒火,他听着他的讲述,只恨不能杀了他!!!!
“不……没有……”
“他没有自杀……”
顾屿安失了神,根本顾不上苏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自顾自的继续说:“安眠药服用过度的剂量不仅不会使人在沉睡中死亡,反而会清醒着痛苦地死去。苏绥很清楚这一点,他没有服用过量,而是卡
在临界点,让自己像死亡一样睡了过去。”
这当然是他在把苏绥送去医院急救后,负责洗胃的医生说的。
“苏绥想寻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没真正做过轻生的事。”
比起寻死,更像是在找一种解脱,或者找一种躲避的方式,暂时不用面对这纷乱嘈杂的世界,而只有自己安静的一隅。
“如果不是你跟他说什么难受就自己去吃药,他怎么会想到要自杀的!”
苏纪狠狠地打了顾屿安一耳光,响声在房间里异常清晰。
苏纪指着他骂道:“我现在只后悔三年前在意大利的时候没有废了你,竟然还给你选择的余地,如果早知道发生过这种事,你他妈还能全须全尾的活到今天!”
顾屿安被打的头都偏向了另外一方。
他本来可以躲开,可就像苏纪任由他打骂一样,他也任由那一巴掌落在了自己脸上。
他们都乐意用身体上的痛苦去麻痹内心深处的痛苦,仿佛这样就可以让无时无刻不处于悔恨中的灵魂暂时得到那么一点喘息的空间。
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也许被打的破皮了,也许已经青紫起来,但顾屿安无暇分心自己的伤势。
他忽然笑了一声,是那种压抑着的、绝望的、悲哀的笑声。
“不用你亲自动手——”
顾屿安看着自己遍布疤痕的手腕,苦笑道:“我自己都想弄死我自己。”
无数次惊醒后的深夜,他只要一看到透过窗帘洒进来的银白月光,便又会想到当年的那个下午,在画室看到的满目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