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刘——”阿裴看着她,迟疑地、细致地、妩媚地开了口。“我可不可以就叫你灵珊?”

“你当然可以!”灵珊说,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我记得,在耶诞节那夜,我们已经很熟了。”

“是的。”阿裴说,用手掠了掠头发,那宽宽的衣袖又滑了上去,露出她那纤细而匀称的手臂,她站在黄昏的夕阳里,发上,肩上,身上,都被夕阳染上了一抹嫣红和橙黄,她看起来比耶诞之夜,更增加了几分飘逸和轻灵。她仍然没有化什么妆,仍然只轻染了一点口红。可是,在她的眼底,在她的眉梢,却有那么一种奇异的寥落,灵珊直觉地感到,她比耶诞夜也增加了几许憔悴!她直视着灵珊,柔声说:“我还记得,那天夜里,你喝醉了。”

“我一定很失态。”灵珊说,心里却模糊地觉得,阿裴特地来这儿,绝不是来讨论她的醉态的。

“不,你很好,很可爱。”阿裴盯着她。“我们谈过很多话,你还记得吗?”

“不太记得了。”她摇摇头,有些心神恍惚,自己一定泄露了什么,绝对泄露了什么。

“阿裴,”邵卓生插嘴说,“你不是说,要找灵珊带你见一个孩子吗?你朋友的一个孩子?”

灵珊的心脏怦然一跳,脸上就微微变色了。虽然心中早已隐隐料到是这么回事,可是,真听到这个要求,却依然让她心慌意乱而六神无主。她看看邵卓生,立刻看出邵卓生丝毫不了解其中的微妙之处,他仍是“少根筋”!她再看向阿裴,阿裴也正静静地望着她。从阿裴那平静的外表下,简直看不出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灵珊挺了挺背脊,决定面对这件事了。

“阿裴,”她镇静地说,“那孩子念的是上午班,你今天没有办法见到她。而且,这事必须斟酌,必须考虑。阿裴,你的意思是什么呢?你知道那孩子……”

“我知道!”阿裴打断了她,安详地说。“那是我好朋友的孩子,我那个朋友已经死了,我只是想见见我亡友的女儿!”

“为什么忽然要见她?”灵珊问,“我猜,你那个好朋友——已经——已经去世多年了。”

“是的。”阿裴看着她,那对妩媚的眸子,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烁,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上投下一道弧形的阴影。天!她实在美得出奇,美得像梦!她那白晳的皮肤几乎是半透明的,她像个用水晶雕刻出来的艺术品。“或者是心血来潮,”她说,“也或者是年纪大了。”她侧着头沉思了一下,忽然正色说,“不,灵珊,我不能骗你。说实话,我想见她,很想很想见她,想得快发疯了!”

灵珊心惊肉跳,脸色更白了。

“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孩子的爸爸?”她问。

“我还没有疯到那个地步!”

“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你忙呢?”

阿裴低下头去,望着人行道上的红方砖,沉吟片刻。然后,她仰起头来,直视着灵珊。

“灵珊,到我家去坐一下,好不好?”

“现在吗?”她有些犹豫,今晚韦鹏飞加班,要很晚才能回来,晚上的时间,是漫长而无聊的。韦鹏飞,她心里暗暗地念着这个名字,眼睛注视着阿裴。韦鹏飞,阿裴。阿裴,韦鹏飞。老天,她到底卷进了怎样的一个故事?饰演着怎样的角色?

“扫帚星,”阿裴温柔地喊,“你帮我说服灵珊,来我家坐坐吧!我自己弄晚餐给你们吃!”

“灵珊?”邵卓生望着她,祈求地。“去吗?”

灵珊看看阿裴,又看看邵卓生,心里越搅越糊涂,这到底是一笔什么账?终于,她毅然地点了点头。

“好,我去!不过要先打个电话回家!”

“到我家再打吧!”阿裴说,挥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上了计程车,车子穿过仁爱路,驶向罗斯福路,过中正桥,往中和驶去。灵珊再看看阿裴,又看看邵卓生,忍不住说:

“你们两个很熟吗?”

“耶诞节以后,我们常来往。”阿裴大方地说。“扫帚星和陆超也很谈得来。”

陆超?鼓手?主唱?吉他手?灵珊的头脑更绕不清了,她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堆乱麻里,怎样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她下意识地瞪视着邵卓生,发现他有些忸怩不安,他绝不像阿裴那样落落大方。看样子,他已经迷上阿裴了。

车子在中和的一条巷子里停了下来。下了车,阿裴领先往前走,原来,阿裴住在一栋四楼公寓里,她住顶层。上了楼梯,到了房门口,阿裴拿出钥匙,打开房门,灵珊走了进去,一进门,迎面就是一张整面墙的大照片,把灵珊吓了好大一跳。定下神来,才看出是陆超在打鼓的照片,这照片像裱壁纸一样裱在墙上,成了室内最突出的装饰品。

灵珊环室四顾,才知道这是那种一房一厅的小公寓,客厅和房间都很小。但,客厅布置得还很新潮,没有沙发,只在地毯上横七竖八地丢着五颜六色的靠垫,和几张小小的圆形藤椅。有个小小的藤桌子,还有个藤架子,藤架子上面放满了陆超的照片,半身的,全身的,演唱的,居然还有一张半裸的!在屋角,有一套非常考究的鼓,鼓上有金色的英文缩写名字c·c。窗前,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风铃,有鱼鳞的,有贝壳的,还有木头的,竹子的,以及金属的。窗子半开着,风很大,那些风铃就清清脆脆地,叮叮当当地,窸窸窣窣地,咿咿呀呀地……奏出各种细碎的音响。

灵珊看着这一切,不自禁地问:

“男主人呢?”

“你说陆超?”阿裴看看她,走到餐厅里,餐厅和客厅是相连的,她用电咖啡壶烧着咖啡,一面烧,一面心不在焉似的说:“他走了!”

“走了?”灵珊不懂地。“走到哪里去了?”

“阿秋家。”阿裴走过来,从小茶几上拿起烟盒,点燃了一支烟。“记得阿秋吗?耶诞夜我们就在她家过的。”

“我记得。”她想着那条金蛇。“你是说,他去看阿秋了?等下就回来?”

“不是,”阿裴摇摇头,喷出了一口烟雾,她的眼光在烟雾下迷迷蒙蒙的。“他和阿秋同居了。”

“哦?”灵珊一惊,睁大了眼睛,喉咙里像哽着一个鸡蛋。“同……同居?”她嗫嚅地说,觉得自己表现得颇为傻气。

“是的,两个月了。”阿裴轻轻地咬了咬嘴唇,嘴角忽然涌上一抹甜甜的笑意。“不过,他还会回来的。”

“何以见得?”灵珊冲口而出。

“他的鼓还在我这儿,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如果他不回来了呢?”灵珊问得更傻了。

阿裴抬眼看她,微笑了起来。笑得好安详,好文静,好自然,好妩媚,好温存,好细腻……灵珊从没看过这样动人的笑。她轻轻地、柔柔地、细细地说:

“那么,我会杀了他!”

灵珊悚然而惊,张大了嘴,她愕然地瞪视着阿裴,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ida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