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婴看了看满地乱滚的酒坛,摇头叹了口气,“不管宫里发生了什么,都比不上这坛子酒入了你的愁肠更让我难受。就算有成千上万的人想杀你,只要你君子游想活,那你就不可能死。可现在分明是你自己作死,要我如何安心。”
君子游停下挣扎,回过头来,眼波沉静,望着黎婴,久久说不出话来。
就在后者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突然露出笑颜来岔开话题,逗自己开心时,却见对方的眼眶倏地红了去,只抽噎一声,紧接着便泣不成声,两手抱住双膝,把自己蜷成了一团,一边咳,一边哭。
“为什么……为什么我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舍弃了我,一个抛弃了我,我就这么惹人嫌,都要弃我而去吗……”
黎婴心里不是滋味,也不出言安慰,听他哭了许久,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他渗着冷汗的头。
“好了,差不多就行了。我告诉你,也许亲手把你推开的人,往往是最想你留下的那一个,他在用他以为最好的方式爱着你,保护你,你可以不理解,不认同,但你不可以否认他的付出。”
君子游止住哭声,仍保持着抱住自己的姿势,待蒙在眼前的雾气散了,才缓缓抬起头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黎婴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哭起来是眼角泛红,梨花带雨的模样,这要是让缙王见了,保不准心都要碎了。
他轻捏君子游的下巴,那人目光躲闪,便稍稍使力,略施惩戒让他清醒了些。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事对你而言未必是件坏事。换个角度想,从前想杀你的那帮人现在也分不清你们究竟哪个才是真的,万一不小心杀错了人,得罪的可就是定安侯府,所以他学你学得越像,对你就越有利。”
“你不觉着这很奇怪吗?他分明是江氏守旧派为复靖室才找到的沧海遗珠,为何会跟老侯爷连成一气?”
“这个问题问得好……”
他一脸严肃的坐直身子,眉头微蹙,神情严肃,君子游还当他要讲一段不为人知又曲折的离奇故事,然而对方一挑眉,杏眼一眯,活像只阴谋得逞的老狐狸。
“……我也不知道。”
君子游无言以对,意识到方才根本是一通废话,突然觉着自己有些荒唐,苦笑着摇摇头便扶着地起了身,身子虚得走路都不稳,看着让人心疼。
“也罢,那些都不重要,还不知我这条命能活到什么时候,比起跟他们勾心斗角,我还是更想深究我那个不着调的爹究竟留下了什么不得了的讯息。虽然我有种预感,不管我走了哪条路,最后都将会走上同样的结局,但过程不同,至少心里会踏实些。”
说着,他又拿起了那本《肆野事》,屁-股才刚沾上凳子,黎婴又道:“你现在的情况很让人担心,为了不让我自己操心太多折寿短命,我决定派一个人来保护你的安全,顺便照料你的饮食起居,我也就能放下心了。”
“不必这么客……”
“先说好,人虽是我找的,可这不代表连雇佣他的工钱我也一并结了,你应该懂我意思吧。”
“所以我就说了不用这么麻……烦。”
话还没说完,便有人进了门,君子游见了此人,立刻就息了声。
这人……怎么觉着有点儿眼熟?
“先生,好久不见,可还记得我?”
君子游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此人身材颀长,身姿挺拔,算不上好看,长得却很端正,有一道结痂的伤痕横在脸上,贯穿了鼻梁,看得出是在不久前伤的。
许久不见突然回忆也有些陌生,不过对方的身形长相很快就与记忆中的剪影重合了,背景是在一片乱葬岗中,这人灰头土脸,憋的两颊都成了猪肝色,额上青筋暴起,对他叫嚣着什么。
他迟疑着唤道:“云……今?”
对方朝他笑笑,“先生好记性,不过这并不是我真正的名字,其实我叫……”
“陆川,从前相府的人。我把他安插进暗鸦是希望有个人能给我通风报信,结果倒好,被你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劫去了,不得不诈死,几年都没敢回京城,想起来就生气。”
黎婴瞥了一眼陆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而君子游却是咽了口唾沫,指着陆川,话有些结巴,“你你你……你不就是在江陵遇险时……”
挺身而出,为救人而受伤,却连正脸都没有留下,便匆匆躲入林中离开的那位义侠。
陆川忙对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暗示君子游不要多言,小心翼翼看向满腹疑惑的黎婴,解释道:“少爷,先生病的重了,许是把我认成了别的什么人。我这伤是在跟人斗殴时不慎弄的,与旁人并无干系,您千万别多想。”
黎婴自然不会被这种低劣的伎俩骗了,不过看在两人久别重逢,应当有一肚子的话等着寒暄,也便寻了个借口,识相的走了。
待送走黎婴,陆川才急匆匆赶了回来,确认过外面没人,才关起门来,半跪在君子游面前,以一种十分谦卑的姿态看着他的状况,挽了衣袖掀了裤腿,确认他身上没有伤痕了,才安心问候:“您可吓死我了,昨夜进宫,害我为您担心好久,生怕皇上会降罪于你,更怕您倔劲儿上来了跟那个冒牌货杠上。往后您就在少爷这儿老老实实的待着吧,可千万别惹事生非了,现在京城这么乱,我真怕您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