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夏茶到的时候,君子游正把一壶清雪置在泥炉上煎水,他就光脚坐在檐廊下,脚下便是已经结了冰的花池,原来这件会客的内室竟有一半都是以干栏式的设计悬在水面上的,夏时在此乘凉赏景,定是别有一番风情。

见他来了,君子游热情邀他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把最喜欢的杏干往他那边推了推,又给人斟了杯茶。

夏茶一脸赧然,不敢轻易接受他的好意,生怕失了做客的礼数,又怕自己的婉拒会显得不知天高地厚,惹人厌烦。

见了他,君子游便好似见到了当初初遇缙王的自己,扯了张绒毯盖住腿脚,对人笑道:“不必拘谨,我和官场上那些勾心斗角的老头子不同,跟我没有太多规矩,畅所欲言便好。”

“可您……从前是大理寺的少卿。”

“你也说了是从前,现在我就是闲人一个,帮帮顺天府的忙罢了,别太把我当回事。”

他说了这话,夏茶才渐渐放下戒心,赏脸喝了他的茶,“您……您找我来,一定是为了那起案子吧。”

“不错,昨日白师爷到我府上说了案情,念在他夫人产女不久,身边不能没人照料,我便让他早些回去了,可看了卷宗之后,心里还有几个疑问,不好再麻烦他走一遭,便请你来喝茶了。”

夏茶把头埋的低了些,“我……我只是一个仵作罢了,案情的事,我也不懂……”

“不,案子的关键就在于你验尸的结果。昨日我研究了卷宗,发现第四具遗体的状况大有说道。”说着,他拿出卷宗来朝夏茶那边凑了凑,令后者更加忐忑,紧着往后退了退。

君子游一把把人拉近了,恨不得用根麻绳把人捆在自己身上,“别害羞啊,小美人儿……”

这一句话让夏茶慌了神,以至于接下来连他的话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还是君子游又拍了他一下才缓过劲儿来。

“先、先生!”

“这么出神是想谁家的姑娘去了,也罢,我再给你说一遍。第二具木棺中的男性遗体基本可以确认是自然死亡,第三具男性遗体的颈骨断裂,皮肉已经腐化,初步断定为他杀,扭断脖子一击毙命。而这第四具就有趣了,虽是被同样规格的单人棺敛了遗体,但其中容纳的却是两名男性的遗体。”

夏茶是个性子内向的少年,不过提起工作,很快便打起了精神,说话不结巴也不迟疑了,用力点点头,“先生说的不错,看到棺内情形的时候我的确吃了一惊,因为这种形制的内棺通常只能容纳一人仰躺其中,若要再挤进一人,也是得压在这第一人身上的。”

也不知夏茶是哪儿来的勇气,居然拉住君子游的手,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也不顾身份场合就这么抱住了那人,令他身子一僵。

“可是这两个人是这样拥抱着下葬的,面对面一同侧卧在棺中,而且开棺的时候,他们的遗体保存的非常完好,面孔如生,肌肤弹性仍在,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妥,赶忙推开了君子游。

力道一时没了轻重,君子游就被他这么推了出去,摔在冰凉的木地板上,磕的老腰生疼。

“先、先生,你没事吧!”

君子游也是个性情中人,躺下就不起来了,翻了个身,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所以,其中两具遗体都是男性?”

夏茶咬着唇点点头,怯生生的看着君子游,准确的说,是他身后一步的位置,显得有些慌张。

那人便当他是太过紧张了才会如此,随手拈了颗杏子干塞进嘴里,“可有查出死因?”

“两具遗体保存的十分完好,其中一位死者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发质干枯无光泽,很显然是久病之体,应是病逝。而另一位死者身上并无外伤,也不似重病,我只能从他微微发紫的脸色推测出他是窒息而死,所以……”

说到这里,夏茶住了口,不安的往后退了退,如此反应倒是让君子游来了精神,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拉着他追问:“所以什么?你想说他是被关进棺材活活憋死的对不对?他是做了人殉被人害死的对不对?”

夏茶吓的不敢说话,只是闭口不言。

而这个时候,一双手从身后探了出来,环住君子游的腰身,将他抱在怀里,“哪儿有人殉被关在墓主人棺材里的道理,若你被人活活殉葬,还会对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如此深情吗。”

不请自来的萧北城把他捂在怀里,搓着他冰凉的手,给他暖着掌心。

君子游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只有真正情意深厚的爱人自愿为之,死后才可能同葬于一处。

至死我都愿拥你入眠,伴你度过孤独而死寂的漫长岁月。

此生深情,不负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