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羡宗心中没有愤怒,没有悲痛,只是震惊。
他有些慌乱地跪在地上,试探着拉住了那人的手……冷得好似一块坚冰,捂不热,也揉不化。
“怎么会……溪辞,你骗我的是不是,你在跟我闹着玩。你真是,一把年纪了还喜欢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知道你是装的,你醒过来吧……你醒过来啊 ”
他无措地抱起林溪辞僵冷的身子,轻拍他的脸颊,晃了晃他的肩膀。
那人卧在他怀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都要乖巧。
……他太熟悉抱着这具身子的触感了,林溪辞清高,冷傲,永远不肯听话地投入他怀中,即使是被他打怕了,不敢违抗他的旨意,跨坐在他腿上,也永远绷紧了身子,随时等待着逃脱的机会。
可是现在,他好乖……羡宗从未见过这么乖的林溪辞,会靠在他肩头,会接受他的爱-抚,哪怕他举止粗暴,也会毫无怨言,不加反抗。
……可他不想要这样的林溪辞,这不是他的溪辞,不是!!
“谁干的……谁干的!!”
面对羡宗声嘶力竭的质问,小二只能跪下,吓得脸都白了去,却无从解释。
羡宗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了御书房,他像疯魔了一般抱紧林溪辞,谁劝也不肯撒手,不停呼唤着那人的名字,说着软话恳求他能睁开眼,看看自己……
他想不起自己是何时接受了那人死去的事实,用浸过温汤的布巾一点点擦去那人脸上的血迹和身上的脏污。
“你很干净,一直很干净,不该被这些俗物惹污了去……来,听话,抬起头来,咱们把下巴擦干净。”
林溪辞就像个木偶般任他摆弄,不哭也不笑,一直保持着半合着双眼的姿态,神情有些嘲讽,有些庆幸。
黎三思咬了咬牙,命人去清理了那人的遗容,羡宗大发雷霆,就像只发狂的野兽一般,朝着所有靠近他的人咆哮,拼命将林溪辞护在身后,不准任何人玷污了他。
“可是,把他变成这样的,不就是皇上您吗?”
一语道中痛处,竟让羡宗堂堂七尺男儿泪流满面。
他不是不知错处,他只是不敢面对罢了。
只可惜,黎三思并不可怜这个咎由自取的男人,横身隔在他与林溪辞之间,面无表情地劝道:“皇上,人都没了,你就放过他吧。他求您放过他,求了一辈子都不曾得到回响,到死也该结束这一切了。”
“不……他是我的,我不放他走,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听着他的嘶吼,黎三思只是静静看向早已断气的林溪辞。
他说:“皇上,你看,他的眼睛还没闭上呢。”
只一句,足以压垮这个直到今天才直面内心的男人。
林溪辞死前的质问有了答案,他爱着他,他的的确确是爱着他的……
而这份爱成了支撑羡宗放手的情感,到最后他还是成全了林溪辞的遗愿,合上他的双眼,金口玉言厚葬了他。
“他为朝廷操劳一生,劳苦功高,配风光下葬。可他身为前朝皇族后裔的秘密已经传遍朝野,后事若操办得轰轰烈烈,必将落人口实,史官也不会放过他这个惑主的佞臣……不如,就将他葬在景陵吧?那是他父亲与祖母的埋骨之地,长伴至亲身侧,应该也是他所期待的吧。”
黎三思心无波澜,垂首应道:“吾皇英明。”
“朕记得,明宗皇帝尸身被毁,葬入景陵的只有一具空棺。那棺椁是金丝楠木,可保尸身百年不腐,不如就将溪辞敛于其中,以帝礼下葬。说到底,若无太祖皇帝起兵,如今坐在皇位的该是他才对,这事拿不到台面上讲,可朕还是想追封他为……”
“皇上,虚名总归是身外之物,您就算给了他帝王的谥号,也无法抹去他惨死狱中的事实,他鸠占鹊巢入了亡国之君的棺椁,也改写不了这一世的悲惨命格。您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心里的罪恶感,根本于事无补。”
羡宗无从辩解,他知道,黎三思是对的。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到了他这个年纪,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朕还有一个心愿,百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