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伸出手来,向柳容安摊开掌心,然而与他结伴半生的人明知他的心意,却未如他所愿,始终低垂着好看的眉眼,宁可盯着那一碗汤药出神,也不肯多看他半眼。
萧景澜没有发火,他自知理亏,也明白自己亏欠了她太多太多,事到如今也不想再以尊卑压她一头。如今千帆过尽,她肯留在他身边已是恩赐,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那人迟疑,他便主动迈出第一步,勾着她的袖口,一如年少初见。
那人不肯,他便与她十指相扣,原打算她要是把手收了回去,他便一次次追,直到她心软,肯停下正眼瞧他,万万没想到,柳容安居然没有推开他,接受了他的亲近,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就好像……
好像红墙宫闱内,他见她的第一面,一眼,就再也挪不开了。
“容安,对不起啊……”
柳容安没敢抬头看他,目光匆匆移到别处,违心道:“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我实在对你不起,自知罪无可恕,死到临头,却不想连累你们母子,算是我最后良心发现,想弥补亏欠的人吧。”
“你逞什么英雄呢,都一把年纪了,还指望激起我的少女心么?咱们老夫老妻过了一辈子,要真的嫌你什么,早就让你独守空房去了,哪里还有心思听你这些……咱儿子都那么大了,你还想一纸休书,把我打发走吗?要是真图你那虚名和金山银山,咱们也走不到这一步。”
柳容安知道他必然有话想说,索性先用药堵住了他的嘴,依旧不与他对视,脸却是更红了些。
“孩他爹,知错就改吧,现在知道回头还不晚,咱们都一把年纪了,别让儿子看笑话,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以你为耻,嫌弃你,记恨你,不愿认你吧。”
萧景澜欲言又止,有些话藏在心里,至少此时此刻,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正当此时,门外走进一人,手里端着暖汤温粥,走到二人近前,毕恭毕敬地奉了上来。
“娘,你守了大半天了,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身子遭不住的,多少吃点儿吧。”柳于情捧着粥碗,递到柳容安手里,正想回身喂昏迷不醒的人饮下鸡汤,却见对方清醒,满是意外。
那一刻,他脸上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有意外,也有惊喜,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埋怨,嘴角微微上扬,复又垂了下来,连带着萧景澜的心也一并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并不接受他。
他能理解柳于情,毕竟生来他们就不曾相认,抛开他心里的怨憎不说,谁也不想认罪恶滔天的贼人当爹,他们父子怎能不生隔阂?
“于情,来吧。”柳容安以目光鼓励着儿子。
柳于情犹豫着,迟迟未能唤出那一声“父王”,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在纠结,当叫“父王”,“父亲”?还是“爹”?
他不在乎旁人是否认可晗王的身份,只是不想让人觉着他的亲近是为了相差悬殊的尊贵身份。从人下人一夜之间成为皇亲世子,在旁人眼里也许是天大的美事,可他对此却感到不安。
他想要的不是令人心服口服的虚名,而是……
“哟,咱爹醒了,快让我瞧瞧,伤势怎么样了。”
正当柳于情犹豫不下时,姜炎青从外走了进来,先是与柳容安打了照面,相互使了眼色,而后到了床边,查看着萧景澜的伤势,末了一拍柳于情。
“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呢?咱爹伤大好了,人也醒了,你说两句表示一下啊,完蛋玩意儿,刚才在外面怎么不怂啊,瞅瞅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被数落一番,柳于情的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揣在膝间似的。
姜炎青拿他没法子,心道以前也没发现他脸皮这么薄啊,早知如此……
“不急,不急。”萧景澜也是蚊子动静,话音几乎听不清,“什么时候想叫都成,不强求……”
姜炎青总算是知道,那人的性子是随谁了。
父子俩谁都羞于踏出第一步,也便僵持着迟迟没有进展,姜炎青心里跟着干着急却使不上劲,这时沈祠从外面蹦蹦哒哒跑了进来。
“管家,没事的话去弄玉小筑看看吧,王爷正找你……”
“我这就去!”
柳于情得了个机会,就像兔子一样溜了,沈祠一脸不知所以,只见姜炎青满眼都是数落,像被他坏了好事似的。
“怎这么瞅我……我也没做错什么啊,真是王爷让我来喊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