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们都无要事相奏,那朕倒是有一件事,要请诸位爱卿们,讨论一下。”
朱祐樘冷哼一声,随后说道:“前两天,朕收到南京兵部尚书张鹏,送上来的题本。”
“题本上说,南京兵部查获一起下海走私案。”
“应天府府尹于允忠,和瑞昌县刘大夏的刘氏一族,私造海船,企图下海走私,被南京兵部抓到,人赃俱获。”
“瑞昌刘氏一族,反抗激烈,拒不投降,已被南京五城兵马司歼灭。”
“而于氏一族,则是提前被锦衣卫抓捕,押往了京城。”
“现在于氏一族就在锦衣卫的诏狱里押着,诸位爱卿以为,朕当如何处理这件事啊?”
朱祐樘此话一出,顿时让那些硕果仅存的江南官员们,心中一凛,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在心中感叹,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下海走私这件事,果然还是躲不过陛下的审查。
在这之前,张鹏已经暗中与京城这些江南官员,打过招呼。
他们心中早已有数,互相对视一眼后,便按照约定好的说辞,依次上奏。
“启禀陛下,禁海是高祖皇帝在位时,就定下的祖制。”
“于允忠和刘氏一族,罔顾祖制,私自下海,必须严惩!”
“微臣提议,立刻处死于允忠等人,以儆效尤!”
礼部侍郎章宁上前一步,拱手以请。
朱祐樘目光移到章宁的身上,面上不露声色,没有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但他已经在心里,回想着章宁的籍贯了。
章宁,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人。
想到这里,朱祐樘心中便划过一丝冷笑。
章宁自认为,自己的建议,还算是安全。
朱祐樘不是喜欢杀官吗?
自己的建议又不是要保于允忠,而是要除掉于允忠,朱祐樘再怎么愤怒,也不能迁怒到自己身上来吧?
但面对朱祐樘的目光,章宁心中还是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但很快,又有一位官员站了出来,分担了章宁身上的压力。
“章侍郎所言正是,祖宗之法,绝不可变,于允忠身为应天府尹,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微臣以为,不单是要斩于允忠一人,更是要将于家满门抄斩,才可威慑众人,严格遵守禁海制度!”
说话的人叫黄允,吏科给事中,赣州吉安府吉水县人。
他和章宁一样,总觉着劝朱祐樘杀官,一定错不了。
只要不是开口为于允忠求情,朱祐樘肯定不会为难自己。
紧接着,又有数名江南官员站了出来,纷纷要求朱祐樘,严惩下海走私之人。
江南籍贯的官员,要求严惩私自下海走私的江南官员。
乍一看,还真觉得这些官员,对大明皇帝忠心耿耿,大义灭亲,忍痛严惩自己的同乡。
但细细想来,却发现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些官员只不过是在努力和于氏一族,刘氏一族做切割,从而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而已。
这些南方的走私集团,确实够狠,对自己人也如此绝情。
在明知营救不了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将刘氏一族和于氏一族彻底消灭,从而来保住其他人的利益。
也不知道他们这样做之后,心里寒不寒,酸不酸?
历史与政治的复杂性就在于此,看似与自己立场非常矛盾的举措,其实都是因为核心利益的变化。
搞不清楚历史人物的利益关系,那就如同雾里看花一样,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明明是一个为己谋私的奸臣,却在某一件事上,表现得像一个忠臣一样。
所谓大奸似忠,就是这个道理。
但只要深剖历史,理清他们的核心利益关系。
便不难看出,其实驱动这些历史人物,做出复杂的,难以理解的,甚至是矛盾的举措的根本原因,非常简单,并且从未改变。
只有两个字,利益。
朱祐樘没有出声,只是暗暗将这些人记在了心里。
这些要求严惩于允忠的官员,无一例外,全是江南籍贯的。
其他地方的官员,因为事不关己,所以选择高高挂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根本就不掺和这档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