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迟迟不敢、不愿意给出去的,现在有机会给,他还是想给祝知宜。
希望祝知宜的眼神不那么失落,希望祝知宜的身影不那么寂寥,希望祝知宜眼底也能时常升起淡淡的笑意,像今日早上那样就很好。
彼时的梁徽还不知道,当一个人能感知另一个人心底深切的痛苦和欲望、在意另一个人的哀乐,那他就已经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石道安看梁徽对此讳莫如深,便也不再深究,只是问:“那皇上是真的要用君后么?”还是当个摆设?
梁徽这回倒是很直接:“为何不用?”他手下从来不留无用之棋。
他想成全祝知宜是真,但他要用人也是实实在在的。
祝知宜聪慧、实干、清廉正直却不木讷,他正缺这么一把锋利顺手的刀,只在后宫练手可惜了,若是在朝堂一定会有更大的用武之地。
石道安看他答得这般干脆,不太相信似的问:“若是这般,只恐君后不能全身而退。”梁徽的野心和图谋的大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梁徽要做的事也称得上一句数典忘祖叛逆无稽。
他真舍得用君后做那把开路的刀么?石道安看得出来梁徽很看重这位君后。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今日朝堂之争梁徽看似四两拨千斤,其实背后承受了多少压力和风险,他根基未稳,稍有差错便是口诛笔伐万劫不复,现下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可他还是做了。
这是很不得当、甚至是冒险的一步,这一次是破格启用,那下一次是什么?
梁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个根基未稳的帝王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丞相、一个沈家,这些都是浮于表面的具象。
梁徽想真正地手握大权,需要抗衡的是根深蒂固的苛冗封制、盘根错节的世家利益和旁落已久的中央集权。
那个宝座从来都是用殷殷血流、累累白骨堆积起来,太平盛世也是用无数仁人志士的血骨之躯铸成的。
梁徽想当明君霸主,便要有人来作他的荆轲商鞅,历朝历代,革新变法之臣,少有得善终者,荆轲身死异国,商鞅裂尸极刑,舍生取义、以身殉道。
时值不平,道阻且长,君后做了皇帝手上那把最锋利的刀,最招展的旗,还能留下个全须全尾么,那些财狼虎豹可能放过他么?
皇帝此刻回答得轻巧,石道安觉得是因为他年轻,也看不清自己,不知是要把对方当祭器还是当珠玉,或许连他自己都找不清楚祝知宜在他心里的定位。
石道安就凭今日所见隐隐生出许多不安。
梁徽却很自负一笑:“老师多虑了,朕是让祝知宜为我所用,又不是让他去以死明志。”
石道安想了想,说:“可前日皇上设法让君后去赛马,君后不就受伤了?”
倒也不是说君后一点伤都受不得,他就是举个例子,这次是受伤,下次不知道是什么,让梁徽慎重。
石道安提醒他:“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之事常有。”
梁徽一噎,是祝知宜太固执,他都千叮咛万嘱咐了还是非夺魁不可。
“意外罢了。不会有下次。”
石道安一双看尽世事浮沉的眼深深望着这个野心和羽翼都日渐丰满的年轻帝王,片刻,忠告:“陛下,既想要江山又想要美人,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是么?”梁徽勾起嘴角:“那老师便看着,学生偏要它两全。”是他想要的太多吗?不,不是,如果他没有这些,他凭什么来要祝知宜?
梁徽看起来温和沉稳,实际是极度自卑又极度自负的,此时他或许已经察觉自已对祝知宜那些朦朦胧胧的不同,但自以为能操控情感的深浅,操控人心的沦陷,操控全局的方向。
所以梁徽既可以百般耐心地给祝知宜堆雪人、种墨梅、做玉簪、编柳条哄他,但也会用祝知宜最想要的东西拿捏他、吊着他,让他为自己所用。
他会在祝知宜生病的时候不由自主、无微不至地亲自照顾他,但也会在需要马前卒和挡箭牌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出去。
祝知宜是重要的,但也不是最重要的。
梁徽从不察觉或是刻意忽略他在涉及祝知宜时的屡屡出格、频频破例和由衷不自禁,还颇为得意地自认为将两者衡平得很好,甚至说得上享受这种祝知宜既在他身边、又为他所用的局面。
因为无论如何他总是处于一个安全的位置,权势上、博弈上、情感上,他都是拥有主动权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