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伤心事?”
他不语,长腿一迈,重新上车,拍了拍后座。
——
黑色赛摩在公路上一路驰骋,最后停在了中央公园附近。
夜深人静,公园寥无人烟,只有零星几个流浪汉盘踞在长椅之上,纸板一盖,蒙头大睡,脚边是一堆白日里收来的废品。
林长野也不去跟他们挤,径直把头盔扔在草坪上,率先坐下来。
宣月四下瞧瞧,“在这儿喝?”
“怎么,看不上?”
“倒也没有,只是挺新鲜的。”
宣月从袋子里拎了罐啤酒,扔给他。
很寻常的一个举动。
易拉罐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林长野下意识伸手去接,没想到刚刚触到瓶身,脸色忽然一变,倒吸一口凉气。
手一松,原本到手的啤酒咕咚一声砸在草坪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宣月一愣。
“怎么了?”
夜里风大,吹散了白日的热气,他的额间却忽然多出一层细密的汗。
男人捂住右手手腕,眉宇间有一抹显而易见的痛楚。
宣月倏地蹲下,拉过他的右手。她一早留意到他的右手带着黑色护腕,原以为只是装饰,凑近一看,才发现护腕之下别有蹊跷。
护腕周边的皮肤同其他地方的肤色明显不同,深了好几个度,泛着醒目的红。
她下意识想拉开护腕,看个仔细,却被他一把摁住。
她迟疑道:“你手上有伤?”
对上那双明亮干净的眼,林长野好半天才点头,嗯了一声,松开手。
“我能看看吗?”宣月问。
“没什么好看的。”他明明在婉拒,片刻后却低下头来,鬼使神差摘了护腕。
今夜无月无星,借着朦胧昏黄的路灯光,宣月看清了他的手。
那是一双修长的手,从骨相到皮肉都很漂亮,微微用力时能看见清晰的脉络,充满力量感。
可惜右手手腕处有一道突兀的疤,环绕整个手腕。疤痕还算新鲜,褐色里隐约泛着异样的红,像只丑陋的肉虫。
林长野目不转睛盯着她,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出人意料的是,她呆呆地看着他的手,眼里只有惊异,没有嫌恶,怔了半天,甚至下意识伸出食指,轻轻碰了下那道疤。
他像被火灼了一样,忽的一颤。
宣月还以为自己弄痛了他,吓一跳,“对不起,我以为这么轻不会痛……”
林长野收回手,重新戴上了护腕,好半天才说:“不痛。”
“那你——”她不解地望着他。
他不说话,用左手拾起地上的啤酒,递给她。
宣月会意,吧嗒一声打开酒罐,重新还给他,顺便在他身旁坐下来。
“怎么弄的?”
这个问题,几个月来他听了无数次。
去到哪里,只要看见这道疤,人们都会问他:“怎么弄的?”
起初他还耐心回答,后来就逐渐笑而不答,再后来,连笑都笑不出来。
他学会用两个字敷衍大家:“断了。”
回以他的总是惊疑不定,又有些同情的目光。
林长野喝了口酒,握紧瓶身,罐子上还残留着从冰柜里带出的温度,起了一层细密的水雾。
异常冰凉的液体淌过喉咙,留下的却是一片灼热。
他仰头望天,说:“一次行动,出了点意外,被人报复,整只手都砍下来了。”
身旁安静了一瞬,声音变低不少:“会好起来吗?”
“医生说恢复得好,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宣月下意识看向他的手,看见了他虎口的茧。可他是警察,警察的右手要持枪。
她好半天没说话。林长野侧头,发现她嘴唇微张,似乎在绞尽脑汁想点安慰的话。
笨拙的样子有点可笑。
他耐心等待着,没想到等了半天等来一句:“可能这就是大家常说的那句,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
这就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安慰?
两人大眼对小眼,最后是林长野先笑出来。
起初是很轻快的笑,后来就演变成肆意的大笑,一声接一声,像从胸腔里发出的低鸣。
他边笑边问:“你跟那姓陆的谈多久了?”
“……你怎么知道?”宣月愣住,片刻后反应过来,“你都看见了?”
“嗯,看见了。”
她喝了口酒,声音有点涩:“两年半。”
“你这语言艺术,他居然能坚持两年半,也挺不容易的。”
一句话冲散了感伤。
宣月差点没被啤酒呛到,转头怒目而视,林长野仍在笑。她也莫名其妙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