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这才走了没有两分钟,林长野的职业病又犯了。
经过公交站台,他忽然停下脚步,注视着站牌,“逃亡路线分析,再来一次?”
宣月:“……”
宣月:“队长,我才刚刚大病初愈,要不念在一场同事的份上,你明天再开始折磨我?”
林长野看她一眼:“怎么,食物中毒影响的是大脑,不能思考?”
“可我这会儿身心俱惫,无暇思考!”
“我怎么看着你中气十足,精神很好?”
宣月深呼吸,干脆不说话了,认认真真抬头打量站牌。
过了半分钟,林长野问:“看出什么了?”
宣月回答:“8路车,直达警校大门口。”
“?”
“我决定在这里等8路车,队长你先走吧。我收回刚才的话,其实我这会儿身体还没恢复,走两步就喘得不行。干脆咱俩分头行动,你精力充沛,走回警校就行,我还是坐车比较好。”
宣月一脸诚恳望着他。
林长野打量她几秒钟,说了句:“很好。”
宣月没忍住:“……哪里好?”
“我的眼光。”他道,“能看中这么适合做刑警的苗子,确实很好。”
“……你在反向嘲讽我?”
“真心话。”
“是吗?”宣月十分怀疑。
“是啊。”林长野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不仅是个当刑警的好苗子,还有当卧底的天赋。你看袁立就不行,太实诚,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你就不一样了。”
“哪点不一样?”
“睁眼说瞎话时,脸不红气不喘,出口成章。这种好本事,不当卧底真是可惜了。”
宣月跳上了站台,就这样还要努力踮起脚来,才能勉强靠着脚下的台阶与他平起平坐。
她说:“林长野,你别忘了,是你亲自把我要来的!”
“哦,所以?”冷漠脸。
“所以你能不能行行好,别动不动就满嘴嘲讽,像个老阴阳师?”
“那不然呢,把你供起来,一天三柱高香,新鲜瓜果好好供奉一番?”林长野很有礼貌地问。
宣月:“……”
她不想讲话了,直截了当宣布:“你走回去吧,我要坐车!”
林长野笑了一声,并不离开,索性和她一同站在了站台上。
宣月侧头:“你不走?”
“怎么,站台是你家开的?”
“……”宣月点头,“ok,那你留下,我走!”
她跳下站台,大步流星往前走,结果没两步,又被男人追上了。
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
宣月深呼吸,开始在内心一遍一遍狂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要忍住,打人是犯法的!
袭警罪加一等!
心情简直和天气一样阴,降温后,几乎每一天气温都在往下跌。
来军训时,还是艳阳高照的秋天,这几日已然进入冬天的节奏,带来的外套似乎也不太够用了。
突然起了一阵风,像是长了眼睛,知道该往哪钻,从袖口、领口,无孔不入。
宣月没忍住缩了缩脖子。
也就在下一秒,身后窸窸窣窣传来些许动静,随后脑袋上就罩下来一件外套,皮质夹克,机车服,是林长野平常骑赛摩时爱穿的那一件。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淡淡的木质香,是闻过就能牢牢记住的气味。
“起风了,把衣服穿上。”身后传来淡淡的命令。
“……”
宣月手忙脚乱把衣服拿下来,头发都乱蓬蓬的,“我们在吵架,你干嘛突然好心?”
“是你单方面在吵,我只是在讲道理。”
“你讲个屁的道理。”
“穿上。”
“不穿,阴阳师的衣服我不穿。”
“那队长的衣服呢?”林长野扫她一眼,“别作,宣月。把衣服穿上,这是命令。”
他平静地发号施令时,很有威严的样子。
宣月也就稍微迟缓了几秒钟,再想反驳,才发现大势已去。
手里拿着衣服,进退两难——穿上会很丢脸,不穿又好像在违抗命令。
那到底是穿,还是不穿?
她在发呆,林长野倒是帮她做了决定。接过她手里的皮衣,往她身上一罩,动作不算温柔,一如既往的干脆。
“老实点。”
最后宣月跟在他后头,一边往警校走,一边想。
老奸巨猾,就会拿队长的身份来压人!
队长了不起啊?
队长就能不顾人家大病初愈,拖着病躯就开始头脑风暴搞特训了?
这叫虐待下属!
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她在后头腹诽,倒是也不冷了,心里吐槽得热火朝天。直到某一刻,男人脚下不停,声音倒是轻飘飘从前面飘来。
“干我们这行的,偶尔会遇到寻常人想象不到的危险。对你严格一点,是希望在那种时候,你更能应对突发状况,保护好自己。”
“……那你不如一开始就别让我来干这个,做点轻松的文书工作,不是更安全?”
“把本来能展翅高飞的鹰关在笼子里,好吃好喝伺候着,你觉得是好是坏?”
宣月一怔。
他回头,“我觉得你是想飞上天的那种鸟,不是安于牢笼的金丝雀。”
——
很多年后,宣月每每忆及往事,都会想起这一刻。
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风乍起,天空阴云密布。
从医院到警校的途中,尽是老旧的街道,家属区红砖斑驳,不超过六楼。路边的梧桐倒是极为茂盛,在风里招摇,林叶晃得簌簌作响。
有叶子打着卷飞起来,像长了翅膀的鸟,呼啦啦飞入天际。
他说,你是天上鸟,不是笼中雀。
很简单的一句话,宣月却为之抗争了好多年。
儿时父母离异,原因很简单,父亲做生意有钱了,抛下糟糠妻,找了个更年轻的女人。那个女人只比宣月大八岁,宣月背着书包上中学时,这位后妈才刚毕业,很有远见地立马为自己找到了一份看上去还不错的铁饭碗。
起初父亲也只是玩玩而已,直到女人怀孕,找了私人诊所检查,得知腹中胎儿是个男孩。
男人一走了之,扔下了家中的妻女,从此一别两宽。
不过欢喜的只有他,宣月母女俩并不欢喜,甚至手头很紧,也谈不上宽。
后来,李楠欣对宣月的全部希望,就是要她做一只笼中鸟。
失婚女人到了中年,除却怨恨丈夫,只剩下自我反省。
“是我平时太强势了,才会让他去外头找温柔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