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我后悔了,宣月。...)

是那个抢劫犯位高权重,对他们来说不可或缺?

还是……

林长野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护腕仍在,露出边缘浅褐色的疤痕。

那一天的场景历历在目。

熊熊火海里,他和男人缠斗在一起,对方全然不顾越燃越旺的火势,每一刀都照着他毫不留情地劈斩而来。

“为什么背叛我?”

“为什么是你?”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出卖我。你们当条子的比狗都不如!”

男人叫屠辛,刀刀致命,眼底血红一片。

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为了破获一起跨国毒品走私案,林长野和老张一起潜伏在东南亚边境长达一年半之久。

屠辛是贩毒头目,外号“屠夫”,亡命之徒,生性多疑,但对兄弟算是肝胆相照。

为了博取他的信任,林长野为他挡过一刀。当然,那一次的追捕行动是警方特意安排的,由国内公安和国际刑警一同实施,目的是将林长野安插进去。

与此同时,老张走另一条路子,充当买家,和“屠夫”顺利进行了好几桩交易,于是一笔更大的生意提上了议程。

这项行动整整持续了一年半,因为屠辛多疑,林长野和老张花了比原计划更长的时间,才终于取信于人。

好在里应外合下,正式追捕行动开始后,屠辛很快就穷途末路。

他的交易信息被警方掌控得一清二楚,为自己安排的逃生路线也被悉数堵死,甚至他的老婆和儿子也在安全护送去老挝的路上被国际刑警截胡。

是他亲自把妻儿交给林长野,说:“兄弟,其他人我都信不过,我只信你。最近条子盯太紧,答应我,一定安全把我老婆孩子送出去。”

林长野是怎么回答他的?

“一定安全送到。”说这话时,他和以往每一次同屠辛出生入死时一样,即便言简意赅,光看那双眼睛和臂膀,也有令人信服的力量。

然而8小时后,屠辛得到了消息,他的妻儿都在警方手上。

偷渡的路线被人泄露出去,警方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控了他的命脉。

几乎是第一时间,屠辛就明白了。

昔日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是叛徒,他把命交给对方,却被辜负了。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林长野为他挡过枪,他知恩图报,也为林长野挨过刀。他以为两人是过命的交情,万万没想到是要命的交情。

老挝的雨林外,漫山遍野开满妖冶的花朵。警方的人已经围剿而入,而屠辛穷途末路,竟要炸掉他一手建立的毒|品堡垒。

那是一座村落,开满了罂粟,还有无数无知又无辜的村民,他们贫穷,未接受过教育,为了吃饱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屠辛的毒|品王国辛勤耕作。

他们不知道从这里流出的海|洛|因一年足以毁掉世界上多少家庭,麻黄提取制造的甲|基|苯|丙|胺又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他们不过像世界上其他角落里的无数贫农一样,过着质朴简单的生活。

屠辛能让他们吃饱饭,家家户户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这就是他们的认知。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屠辛早已在村落附近埋下大量火药,这是他最后的底牌,谁也没有告诉过,就连交情过命的林长野他也没有说过。

情妇也好,老婆孩子也罢,就连当时的堡垒设计师,也在设计完火药库后就被他灭口。

这张最后的底牌终于派上用场。

屠辛说:“让步归进来见我,否则我就炸掉全村人。”

警察都在村落外围,碍于火药,无人敢靠近。

村民们还在村庄里,骤然听闻四周遍布火药,所有人都在哭喊。抱孩子的妇女,想要冲出重围的男人,说着林长野一知半解的话,却好像冲破了语言的隔阂,一字一句都被他听在耳里。

那时候的林长野不叫林长野,他叫步归。

不归。

踏入这样一个罪恶的堡垒,举步维艰,他早已做好没有归路的打算。

只是妇孺幼童何其无辜,一名稚子抬起头来,用当地话问妈妈为什么要哭。

林长野不懂老挝语,但“步归”懂得一些。在这个村落生活了一年又四个月,他多多少少会讲些日常用语。

他抱过那个孩子。

他帮过那个妇人推车。

他吃过的每顿饭菜都是当地村民种出来的。就像种植罂粟一样,他们也种着粮食。

除了土地里生长的是罪恶之源,他们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孩子的父亲母亲,是父母的儿子女儿,是妻子的丈夫,丈夫的妻子,是这世界上最平凡不过的人。

林长野来到这里的前半年,不适应水土,生过病,脚也溃烂过。是村民采来他不认得的草药,为他敷药、熬汤,看他好起来后,他们比谁都开心。

因为过分英俊,村子里的姑娘不分年龄,都爱跟在他后头。她们用老挝话叫他,听上去像是在叫“阿归”。

阿娘大婶们也把他当儿子,总是端来好吃的东西给他,每条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叫着阿归仔,慢慢吃。

阿归。

阿归。

像是有人在呼唤他归来。

这个名字原本是提醒自己,时刻小心,被她们一叫,却变成了无比亲昵的称呼,坚硬也变得柔软起来。

……

耳机里传来命令:“别去,屠辛无路可走,要和你同归于尽。”

可是林长野可以不去,“步归”不行。

那些口口声声叫他阿归的人,需要他的归来。

后来的后来,屠辛终于听到了他那位兄弟的声音,看见去而复返的步归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那人一步一步走进他的堡垒,说,“我来了,放了他们。”

屠辛恨得心里眼底都在淌血。

“为什么是你?是谁都可以,为什么是你!”

林长野不说话,安静的样子一如既往,只是眼里的淡漠与凝重比以往更甚。

“你到底是谁?!”

“……”

“你不叫步归,你到底是谁?”

“……”

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他们站在对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屠辛站在他的城堡里,手里握着土炸|弹的开关,恍惚间看见一年半以前,他被金三角的另一名大毒枭,他一直以来的死对头暗算,同时又被警方追捕,人在湄公河上,命悬一线。

是眼前的人忽然冲出来,一把拉住他,说:“跳!”

他们跳进湍急的河里,水警在船上开了枪。激烈的枪声中,他听见身后的人忽然发出一声闷哼,回头一看,才发现这人中了枪,水面一片氲开的艳红。

“你怎么样了?”

“你快走……”

“一起走,兄弟,撑住!”

“别管我,你走!”

中枪的人从身上解开救生衣,一把塞进他手里,推他快走。

屠辛一咬牙,说:“今天要走一起走,要死就一起死,姓屠的这辈子从不抛下兄弟,大不了死在一处!”

他几乎是在水里硬拉着林长野往前游。

那一带河流湍急,两岸都是雨林密密匝匝的树木,枝干探入水中,限制了船只航行的方向,也为逃生提供了绝佳路线。

彼时的屠辛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警方的部署,目的只是放长线钓大鱼,为了找到他的老巢和替他卖命的所有人。

因为偌大的犯罪集团里,若只有一个屠辛被抓,还会有别人登顶,成为毒|品王国的新头目。只有捣毁老巢,一把火将罂粟烧的干干净净,才算彻底剿灭了罪恶之源。

那一天他们成功逃生,中枪的人却去了半条命。

床上的人高热不退,满面潮红,彻夜都在受苦,胡乱呓语。

屠辛守着他,一直守到他脱离危险,醒来后四目相对,他问:“兄弟叫什么名字?”

那人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用沙哑的声音说:“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