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周对张溥的认识,其实不够深刻。
张溥表面上是温文儒雅的君子,但因为年少时的经历,为人颇有些嫉恶如仇、并非循规蹈矩之辈。
像是这次鼓动奴仆闹事,他虽然担忧过引发奴变,其实却并不怕,而且根本不在意——
因为他知道,皇帝对苏松江浙的风气一直不满意。
只是碍于这些地方是大明赋税的重要来源,又没有精力顾及,才不得不放任。
但是如果有人能在不影响赋税的情况下,把江南这些地方整顿一遍。估计皇帝会拍手叫好,而不会有任何怪罪。
所以张溥并不担心引发奴变,大不了他多费些心思,收拾好变乱后的烂摊子。对于以文章经济自负的他来说,这不过消耗些精力而已!
当然,能不发生动乱就最好不发生。张溥在请苏松监督太监帮忙时,就预料过会面对什么。
此时,他就在向江南巡抚曹文衡,解释自己的行为:
“江南蓄奴之风盛行,陛下一直对此不满,又深感到忧虑。”
“那么曹巡抚可知,陛下为何担心?”
曹文衡在巡抚衙门待得好好的,突然被苏松监督太监通告了这件事,不得不来到太仓州,防止发生奴变。
此时见张溥毫无悔改之色,还拿皇帝来压自己,没好气地说道:
“江南大户人家蓄奴的事情,天下谁人不知?”
“看着这些成千上万奴仆的大家族,别说皇上,就连我都感到忧虑?”
“张西铭,本官知道你的本事大,在皇上面前都能说上话。”
“但是你有话能不能好好说,本官也是有银印的。”
“今日发生的事,还有你我的谈话,本官都会用密折,原原本本地奏给皇上。”
去年整治了申家之后,他就得到了皇帝的赏赐,一枚绳愆纠缪银印。
这代表着他能用银章向皇帝密奏,成为皇帝认可的亲信。
所以他即使知道张溥很受皇帝宠信,面对这个人仍旧丝毫不客气——
相比他这个巡抚来说,张溥现在还嫩着呢!
就算考上进士,张溥也至少需要十几年时间,才能达到他如今的地位。
面对曹文衡的责怪,张溥面色不改。
他在京城见过的达官显贵多了,知道如何与这些人打交道。此时就对曹文衡连连点头,还顺势恭惟他道:
“曹公刚正廉明、勇于任事,学生在京城都曾听过的。”
“就连陛下,对曹公在山东的功绩也多有夸赞,授予曹公封疆重任。”
“将来能从封疆升为朝堂大臣者,舍曹公又有谁人?”
这一番话,说得曹文衡颇为受用。又佯装不满地道:
“听你意思,是皇上只夸我在山东做得好,没说我在江南的事情?”
“难道我这两年,在江南做的还不够?”
在他自己看来,是觉得自己在江南比在山东做得好的。
毕竟在山东他只是布政使,有巡抚、按察使等官员掣肘。
在江南则成了巡抚,能够大刀阔斧地治政。
而且在皇帝实行任期制后,他也不用担心自己突然被调离,能按心中所想,处理江南事务。
在崇祯元年九月上任之后,他先是平息了苏松两地的纷争,成功设立苏松海关。
而后又平息陆地匪患、剿灭海上的倭寇余孽。
这是江南所有士民都称颂的事情,去年他还整治了申家,得到皇帝信赖。
可以说,曹文衡对自己在江南的功绩颇为自得,觉得比大多数巡抚要强。甚至在把城隍庙和名宦祠整合的时候,感觉自己有可能像袁可立那样成为苏州名宦,陪祀在苏松城隍海瑞身边。
然而,张溥却毫不客气地说道:
“相比山东来说,曹公在江南做的差远了。”
“在山东时,曹公只是布政使,按朝廷的命令实施政令就是。”
“但是在江南您是巡抚,您说江南巡抚的主要职责是什么?”
曹文衡闻言生怒,因为他之前那番话,只是自谦而已。
没想到张溥却顺杆子往上爬,说自己做得不够好,这让他神色严肃道:
“本官身为巡抚,职责自然是代天子巡行天下、安抚军民。”
“难道平息匪患、剿灭倭寇,做得还不够吗?”
张溥心里对这些也是夸赞的,因为这确实是为苏州做的好事,他作为苏州百姓要称赞。
然而现在他要说服曹文衡,就只能故作平淡道:
“这两件事称得上功绩,但是却远远不够。”
“敢问曹公是练出了多少兵?还是打了什么大胜仗?”
曹文衡一时哑然,不敢说自己练出了什么精兵,更不认为自己打的是大胜仗。否则他就不会只得到世袭百户,而非更高封赏。
想着孙传庭靠着在陕西剿匪已经成了世袭副千户,现在又被派去山西。他的心情也慢慢冷静下来,知道相比战乱不断地西北来说,他的这点功劳当真称不上什么大功绩,而且没有后续。
这让他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向张溥拱手,致谢道:
“西铭先生说的是,曹某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