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

“他就是我给自己找的第一个男人。”

薛如昀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你给我选的男人是李微，我自己选的是刘升；

“你给我选的身份是顾二小姐，我自己选的是罪妇薛氏；

“你给我选的路是青云大道，我自己选的是穷途末路。

“但我不后悔。”

“我今天死在这里，也是我自己选择死在这里。而不是被谁抛弃死在这里，或者又蒙谁恩典苟且活着！”

“你知道你和刘升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你只会把我当你的掌中之物，而刘升把我当人。

“他把我当一个，有资格自己选，而且有资格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人！”

“所以我不恨他。我感谢他。”

“而且他爱我。”

薛如月笑出了眼泪，

“你懂吗？薛如昀？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没有人回答。

沉默持续了许久，窗外的阳光已经暗了一些。

薛如昀哑着嗓子说：

“月娘，是我错了。”

只是，我要对清河崔氏所有还活着的族人的性命负责，就没办法对你负责。

我生来注定是刘家鹰犬，也注定死于皇权争斗。既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生死，也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爱谁。

我并非善类，对不起的人太多。

此生却只觉得对你有愧。

这些未出口的话，也被他留下了足够的沉默间隙。

最后他说：

“若我不是崔渊，你也不是柳牡丹，会不会……”

“不会。”

薛如月的眼睛灰败了下去，就好像她在流着泪对薛如昀质问出那些话之后，从她自薛如昀房里出来那晚就一直只剩一丝的生命，终于在此刻释怀地离她而去了。

那毒酒还未入口，她却已经进入了自己的死亡。

她嗓音粗粝：

“若我不是柳牡丹，六岁那年，就已经饿死了。”

乱世之中，平民之女又如何，世家公子又如何。

都不过是命运和皇权脚下的蝼蚁。

薛如月终于伸手端起那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酒。

“薛大人，请回吧。”

“卡！”

随着郑导一声难以掩饰满意和激动的拍板，林曦眨了眨眼，敛下眼底浓重的哀痛和失落。

关夜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勉强地笑了笑。

“恭喜关夜杀青！杀青快乐！辛苦了辛苦了小关！”

郑晓澜此刻心情简直可以说起飞。

这场戏拍得太有张力太动人了。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三大电视节领奖台上了。

“今天下午放假半天！我请客！在青市酒店搓一顿，庆祝小关杀青！”

“哦哦！郑导威武！”

“郑导大气！”

一片欢呼和掌声很快冲淡了片场的哀愁气氛。

工作人员给关夜递上鲜花和红包，大家纷纷围过来。

隔着人群，还没脱戏服的林曦和关夜对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还未完全离去的薛如昀和月娘的影子。

关夜连忙转头，擦干又要从眼里滴落下来的泪，对着工作人员道谢。

饰演张太子妃的女主角何倩，这场戏也在旁边观摩。

这会儿她看出来关夜有点没出戏，周围又全是不怎么亲密的工作人员，一直在剧组就是知心姐姐的她忙穿过人群，揽住关夜的肩膀。

关夜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暖的依靠的地方，她搂着何倩的腰把头埋在她胸口哭了。

“何姐……我难受……”

“没事的小关。入戏了说明你演得好。

“今天这场戏大家都觉得你演得完美无缺，到时候观众也一定能被你打动的。没事了啊。”

林曦远远看着在何倩怀里哭得伤心的关夜，心里也莫名有点刺痛。

作为……至少是半个始作俑者的他，没有任何资格站在她身边。

关夜演戏一直都是属于体验派。所谓体验派，就是完全沉浸到角色和剧情中去，和角色同呼吸共感受。

所以每次杀青的时候，她都特别难受，就好像要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剥离出去一样。

郑导让她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晚上大家一起去聚餐。

本来为了赶进度已经熬了快半个月大夜的她，卸了妆顶着两只黑眼圈，却怎么都睡不着。

躺在酒店床上，她抱着自己被子嘤嘤嘤哭了半天，突然就觉得，很想沈案。

忙起来的时候，她是薛如月。

可是现在属于薛如月的故事结束了，她又成了关夜。

她摸出手机，拨过去沈案的号码。

“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关夜愣了。

挂断电话，她心里面因为月娘而起，还没有平复下去的那些痛苦，一下子又转化成了打不通沈案电话的委屈。

怎么这样啊……

可是她连对谁说都不知道。

她受了别人的委屈，就会想着对沈案说。可是她受了沈案的委屈，连说的人都没有。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和沈案的最后一次联系，都停留在半个月前他欲言又止的那个电话。

也许……也许他很忙吧。

自己都可以忙，他为什么不能忙？他不是一直都挺忙的么……

也没有说，她的电话，沈案就永远都必须立刻接的道理啊，每个人都有不方便的时候……

她这么善解人意地给沈案找了好些理由，迷迷糊糊地拉过被子蒙在头上，睡了过去。

接着她就重生以来第一次做噩梦。

梦里欧阳心单膝跪地，手里拿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那戒指是法国品牌WyQ的五十周年纪念款。

欧阳心为了讨关夜欢心的确花了不少的心思。WyQ的创始人克雷洛，是艾西罗兰的终身追随者。

艾西罗兰从十五岁出道，惊艳世界，到她三十二岁，因为滥用药物和长期酗酒，英年早逝。十七年，克雷洛都像忠心的骑士一样守护在她身边。

罗兰终身未婚，但在所有人眼里，克雷洛就是她丈夫备选名单上的第一人。

艾西罗兰是关夜最喜欢的演员，也是带她走进电影殿堂的引路人。

关夜万分感动。这枚戒指套在她右手无名指上的第二天，她就发文官宣和欧阳心结婚，退隐娱乐圈。

那时她想，她的爱情不会和艾西罗兰一样孤独，她会早点看到和接受身边的人。

接着是……欧阳心的巧言令色，他温柔却致命的陷阱。

后来是他越来越不耐烦的态度，他在床上偶尔没有克制住的粗暴和敷衍，接着是他西装口袋里的套房卡和娱记拍到的暧昧照片，已经淡出好几年的关夜，再次化上妆，掩盖住脸上的疲惫，面对着镜头，微笑着替他澄清……

然后是欧阳心难得的久违的温柔，他说老婆，我听说你和沈导有交情，《刀锋殉道者》这片子一定会大获成功的，这机会对我很重要………

那张显示怀孕的报告单，欧阳心甩到她面前的离婚协议，迎面而来的超速跑车，英国医院寒冷刺骨的手术灯……

最后，关夜站在岚越酒店的天台上，她拨通了沈案的电话，电话却没有接通，冷漠的女声字正腔圆地播报：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她被整个世界，包括沈案，都抛弃了。

虽然的确是她抛弃沈案在先。

他很忙嘛，是这样的。

本来就是自己对不起他，凭什么要求他永远站在原地等啊。一个来自十年前的前女友莫名其妙的电话，凭什么要他放下金芙蓉奖的颁奖典礼……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直播里，金芙蓉奖新科最佳导演，沈案，上台领奖，他笑得很公式，发言也很公式，好陌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