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他真的是怀疑这样的男人是怎么在这样的世道里闯出诚信商人的名号来,越是老实不就越是容易遭人骗吗?
好不容易笑够了,尚香才猛然想起,这位李大老板可什么都没说就跑了,他还没来得及问李大老板那二坛二十年的女儿红什么时候能送来,唉,失策失策,他应该先问了再作弄,这下倒好,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酒喝。这么一想,尚香肚子里的酒虫便被勾了出来。
“人生好比……一团雾,谁人……清醒自讨苦,活一天,酒一壶……”尚香捡起落在地上的药包,口中又哼起了那首严重跑调的曲子,快步回了上和南馆。
13
这时候,上和南馆的后院反倒比前院热闹些,白天上妓院的嫖客毕竟要少得多,倒是为了补充夜间的损耗,这时间送柴、送酒、送米、送菜的商贩们络驿不绝地来往于厨房与后门之间,而这后院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尚香手里拎着药包,既不去煎药,也不回屋,只在这些商贩们必经的地方,倚着树看他们来来去去。因他常常站在这里,这些商贩们大都认得他,虽说是个靠敷粉来掩盖年华老去的男妓,可那身段到底还摆在那儿,柔腰软骨,就那么随随便便不成姿势地站着,也是芳华天浑,自成风流,只要不看脸,前院的那些小倌们哪个能及得上这个人的一半风姿。几个商贩看得心痒,仗着相熟,便对他调笑几句,算是占个不花银子的便宜,尚香也不着恼,笑嘻嘻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把这几个商贩哄得眉开眼笑,待看到一个推着一车酒坛的伙计从厨房那院的门里出来,他的眼睛才亮了起来,甩脱这几个商贩的调笑,对那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伙计迎了过去。
“陆小哥,我要的酒你可带着了?”
那伙计不客气地看他一眼,道:“钱呢?”
尚香媚眼儿对着那伙计飘了飘,软声道:“陆小哥,这一壶酒需得四十文钱,可真是不巧,我今儿只带了三十五文,你看是不是通融一下,这五文钱先佘着,下回一齐补给你。”
“没钱你喝什么酒,四十文的酒钱已经比外面卖的便宜了不少,再不能少了,去去,不买酒就闪一边去,别碍着我的道,回去晚了掌柜的是要骂人的。”那伙计脸一黑,推着车便要走。
尚香闪过了身,神色黯然,却看得那几个先前与他调笑的商贩一阵不悦,拦着那送酒的伙计道:“小小年纪,怎这般势利,不就是五文钱,爷们几个出了。”
说着,一人拿出一文钱来,大方得很,皆因一文钱在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先才又被尚香哄得高兴。尚香立时转为笑颜,从袋里拿出三十五文钱来,合计一共四十文,从那送酒伙计那里取了酒,对这几个商贩又说了句好话,兴满意足地走了。
送酒的伙计瞧不起这几个商贩卖弄讨好的模样,道:“真是些个没骨头的,一个又老又丑的男妓也能让你们这般卖乖。”
几个商贩听到了,哈哈笑道:“你小子懂什么,在你还在空开裆裤的时候,这个尚香师傅就是艳盖南馆的第一红牌啊,风光无限,那时候甭说是跟他打情骂俏,就是想见上一面,怀里不揣个千儿八百两的银子那是想都不要想。”
送酒的伙计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瞅了他们几眼,闷闷地推着车走了。
尚香回了屋,把钱袋里的钱都倒出来,数了数,还够他喝上几回酒,这才坐到桌边,倒了酒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叹了一口气,掺了水的酒,以前喝着也惯了,可今儿却觉得不是味儿起来,禁不住想起那位李大老板,不奸不滑,老老实实地做生意,实在是难得难得。这么好的男人……以前不曾遇见过,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吧……
这酒越喝越是没了味,放下酒杯,再叹一口气,望向窗外,菊开正盛,黄白交缠,绿叶为衬,于秋意中凛立傲然,然而虽说是耐霜之物,可终抵不住雪欺寒凌,凋谢枯零只是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