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到了父亲的御书房。
燕山有什么事,先和母亲商量,彦颖有什么事,会先和父亲说。
“父皇,儿臣想去广西。”彦颖道。
朱仲钧猛然盯着他,道:“不许胡闹!你是雍王,京师才是你的封地。广西偏远贫瘠,多有叛乱,只有流放的人,才去广西!”
“儿臣知道!”彦颖迎上父亲含怒的眸子,坚定道,“父皇,儿臣这是想了一整天的,非一时意气用事,您听儿臣说。
儿臣不该和章归鸿比武,还伤了他,害他惨死。这事,朝臣迟早会弹劾儿臣的,到时候父皇也为难;二来,大哥他对儿臣不放心,总在他眼前,怨恨猜忌会越积越深。父母在世,他或者顾念亲情,若是父母不在了,他岂会轻饶了儿臣?我们要是起了争执,您和母后哪怕到了泉下也不会安心的。
三则,儿臣的确战功显赫。儿臣没有歪门心思,可难保其他朝臣没有。若是有人想钻空子,利用儿臣的亲信,再外头给儿臣造势,逼得儿臣去夺取东宫之位,那时候,肯定会用曾经伤寒大哥的身份说话。到了那时,伤得不仅仅是皇家体面和大哥,更伤了母亲。
父皇,儿臣一直记得,您跟儿臣说,母后怕将来和孩子们不亲热,一直亲自哺育我们兄弟姊妹四个。那时候乳汁不够,母后喝不放盐的鱼汤,一喝就是九个月。
儿臣喝过不放盐的东西,那滋味十分难受。
母后的辛苦,大哥他可以习以为常,儿臣却不敢忘。
四则,儿臣心中,唯有一人所爱,就是三表姐。就像父亲对母亲的感情,儿臣此生不渝。若是留在京里,章归鸿的事在先,只怕流言蜚语,也伤了三表姐。儿臣想带着她,去广西。
广西多叛乱,民风彪悍。儿臣一身武艺,愿保一方太平,保父皇江山万世安稳。”
朱仲钧一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这一刻,他想到了榕南。
“彦颖,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父母和兄弟、表姐着想,你自己呢?”朱仲钧问他,“当年你轻伤不下马,难道就是为了今日一走了之?你的宏图壮志呢,你的抱负呢,你所憧憬的生活呢?”
彦颖低垂了头,掩饰眼角的泪光。
他所憧憬的生活,不过是和三表姐成亲,有几个自己的孩子。
父母健在,兄弟和睦。
“爹,我很小的时候,您就说过,我是个固执的人。”彦颖站起身,给朱仲钧行礼磕头,“爹,趁着咱们的感情尚未变,您同意儿子的要求吧。若是您不同意,儿子就偷偷走,难不成你要绑住儿子一世吗?”
说罢,他不等朱仲钧开口,起身走了。
“彦颖!”朱仲钧在身后喊他。
彦颖却不顾,甩头而去。
朱仲钧怔怔坐在那里。
他想了很多。
非常残酷的,他觉得彦颖所言,皆属事实。现在不让彦颖走,他和燕山之间,迟早有人会挑拨。到时候,他们兄弟相斗,两败俱伤,朱仲钧可能同时失去两个儿子。
他想到了前世的榕南。
“你不是我爸爸!”他总记得榕南最后那句话。
榕南真的恨他。
顾瑾之死了,榕南把顾瑾之的骨灰带走了,别说最后一面没有通知他,就是连骨灰,榕南都没有让朱仲钧见到。
如果还把彦颖留在家里,是不是会给彦颖无谓的希望?
到时候,他和彦颖的父子情,是不是也到了和榕南那样?
朱仲钧和顾瑾之前世经历的不少事,都一一重现。
在御书房,朱仲钧一动不动,坐了两个时辰。
而后,他起身去了坤宁宫,把这件事,告诉了顾瑾之。
他把彦颖的原话,学给了顾瑾之听。
“荒唐!”顾瑾之道,“他连父母都不要了吗?你让他来,我骂他!”
权力的改变,会改变很多的东西。
从决定起事那一刻起,顾瑾之就觉得自己有了准备。
可是到了这一刻,她仍觉得措手不及。
“顾瑾之,让他走吧!”朱仲钧却道,“每年多送些俸禄给他。去了广西,他反而自由自在,也许,那才是他的天堂!”
“你疯了!”顾瑾之陡然提高了声音,“那是我儿子!你们父子、兄弟怎样,我不管。我的儿子,谁也不许走。燕山已经这样叫我失望,彦颖也这样”
说着,她的声音就哽咽住了。
朱仲钧轻轻搂住了她的肩头。
顾瑾之推开他,不让他碰自己。
“我的榕南,难不成我两世都和他没有母子情谊?”顾瑾之最终哭着道,“我不服气,我已经很努力去做个母亲了,这不公平!”
这一刻,她宁愿回到庐州去。
也是直到这一刻,顾瑾之才不得不承认,她的生活,已经面目全非。
她微微阖眼,一滴热泪从眼角坠落。
彦颖是个心智坚强的人。
他并不贪恋这些繁华。
要放弃亲情,离开父母,彦颖也是痛苦万分的。但是他把自己这道坎过去了,他就不再软弱回头,他已经做了决定,接下来,就是说服顾怡跟他一起走。
他去了顾家。
顾怡在自己院子里。
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里,眼里肿的似核桃,头发也不梳,狼狈不堪。
看到有人进来,顾怡从朦胧视线里,看到是彦颖。
这个杀了她心上人的男人。
枉她当他是亲弟弟!
顾怡猛然将手边的枕头举起来,砸向了他:“滚,你滚!你这个杀人凶手!”
彦颖被结结实实砸了一下。
他仍是帮着顾怡捡起了枕头,放在床上。
他坐到了顾怡身边。
顾怡伸手去打他。
那拳头并不重,可似铁锤般,全部砸在彦颖的心坎上。
现在,他终于确定,顾怡是和章归鸿两情相悦的,章归鸿没有骗他。
顾怡,一直把他当成小孩子。
可是他没有放弃希望。
他仍由顾怡打着。
直到顾怡打累了,冷冷对他说:“滚,不要再来,我看着你就恶心。”
彦颖的心,又被狠狠刺痛了下。
他仍是压抑着自己的悲痛,把自己即将远行的话,告诉了顾怡:“你愿意不愿意跟着我去?广西虽然贫瘠,可是我对你好”
顾怡突然冷笑:“你畏罪潜逃,还要我跟着你去?”
笑着笑着,她又哭了,大骂彦颖,“我恨不能你死!你为什么只是去广西,你怎么不是去死!你要是死了,这世上根本没人惦记你。可是章归鸿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她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婢女们进来,压住了她。
顾怡那近乎疯狂的模样,深深印在了彦颖脑海里。
他恍恍惚惚回了宫里。
次日,他又去了御书房跪下,求父亲让他南下。他说:“您不准我走,我就偷偷走!您恩准吧,至少儿子还能光明正大跟母后和彤彤、彦绍作别,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走。”
朱仲钧的心,似被紧紧攥住。
他沉默着。
那句答应,太过于理性,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彦颖一连跪了四天,朝臣也真的开始弹劾彦颖杀人,朱仲钧才说:“好,你去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潮潮,似乎要哭出来,却又极力压抑着。这声音,比哭腔更叫人心酸。彦颖的眼睛顿时就湿了。
他给父亲磕头:“谢父皇隆恩!父皇江山千秋万代。”
然后,彦颖又去坤宁宫,把这件事亲口告诉了母亲。
顾瑾之知道,如今走到这一步,现在离开是最合适的。可是她舍不得,她抱着彦颖,痛哭了一场。
彦颖却分外坚持。
他简装上路,第二天就收拾好了,要远行。
朱仲钧带着妻儿在午门送彦颖。
“每年都要回来!”顾瑾之反复叮嘱他,“娘会想念你!”
“”彦颖沉默没有接话。
彤彤和彦绍则是完全懵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燕山站在顾瑾之身边。
他神色愧疚,想挽留的话有千言万语,偏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彦颖给父亲磕头。
朱仲钧叮嘱他:“到了广西,要定期给京里送信。你这次去,只当是散散心。心情好了,再回京来。朕和你母后盼着你。”
彦颖道是。
“二弟”燕山刚想开口,却被彦颖打断。
彦颖喝住他:“你住口!上次就说了,咱们恩断义绝,我不是你兄弟,你不配!不要和我说话!”
燕山眼底就浮了水光。
“彦颖,你听哥哥说”燕山上前几步,想要正式道个歉。
彦颖却撇开他,去抱彤彤。
彤彤虽然茫然,却也看出了几分端倪。
“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彤彤问。
彦颖只是笑笑,摸了摸彤彤的脑袋。
然后,他又和彦绍抱了下,拍拍彦绍的肩头。
彦绍直到今天,才知道二哥要走。他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一一作别后,彦颖登上了他的马。
快要上马的那一瞬,他突然停下来,问顾瑾之:“娘,您曾经说,当年有个道士给你算命,说您必将母仪天下。那您有没有替我算过命?是不是我这辈子,注定了要孤寂一生?”
顾瑾之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彦颖却没有等母亲回答,翻身上马,驾驭而去,扬起清尘飞舞。
顾瑾之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远去广西的彦颖,最终失言了。他的一生,只回过一次京城,就是十年后,顾怡去世,他回来祭拜,拿走了一套顾怡平常惯穿的衣裳。
顾怡直到死都未嫁。
又过了十二年,那时候顾瑾之和朱仲钧都相继去世,燕山继位,彦颖从广西递了奏折,让朝廷册封他的妻子顾氏为雍王正妃。
顾氏的身份来历,全部用的是顾怡。
顾怡那时候,都去世十二年。
燕山一生,都会彦颖充满了愧疚。他没有多问,批准了彦颖的奏折,册封了顾氏为雍王正妃。
当时,燕山不太明白彦颖的用意。
直到半年后,广西传回来消息,说雍王寿终正寝,和王妃顾氏,合葬在广西,燕山才明白半年前那封奏折的用意。
彦颖想和顾怡合葬。生未同衾死同穴,是彦颖最后的心愿。
那个瞬间,已是壮年的燕山泪如雨下。
“是不是我这辈子,注定了要孤寂一生?”燕山耳边,犹记二十二年前,彦颖远行时,问母后的那句话。
不成想,一语成谶。
想到这里,燕山伏在龙案,失声痛哭。
他想,二十二年前他那两巴掌,打断了他弟弟的一生。
彦颖离开后的大半年,朱仲钧和顾瑾之仍是不敢多提他,提到他,心里就泛酸。
最终到了彦颖生日那天,顾瑾之特意煮了长寿面,散给宫里众人吃。
彦颖是五月十八生的。
他生日那天,夜空澄澈,琼华流眄。
朱仲钧想去彦颖从前的宫殿看看。
顾瑾之跟着去了。
彦颖的东西,从来没有动过,一切如旧。
他的盔甲、他的刀剑,都带走了。他的衣裳、他的书籍笔墨,都留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月华将朱仲钧和顾瑾之的背影拉得很长。
和谐温柔的风,撩起发丝缱绻。
顾瑾之却没有什么力气,朱仲钧看在眼里,轻轻搀扶着她的胳膊,相依而行。
顾瑾之问朱仲钧:“你说,彦颖每年都会回来吗?”
“不会的。”朱仲钧道,“几个孩子里,他最固执,和榕南一样。”
顾瑾之沉默。
衣袂轻扬,她倏然问:“你觉得,榕南和彦颖,是一个人吗?”
朱仲钧又沉默。
然后他问顾瑾之:“你和从前的你,是一个人吗?”
“我是。”顾瑾之道。
“我也是。”朱仲钧道。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脚步缓慢,疏影斑驳。
踏碎小径的枝叶,朱仲钧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顾瑾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问“顾瑾之,你爱我吗?”
“爱!”
“我也爱你!”
全文完。rs
燕山自从封了太子,就搬到了东宫。
他身边,有一帮从庐州带过来的能人异士。
朱仲钧多次告诉他,将来他做了天下之主,这些人就要封侯拜相,所以现在看他们,需得仔细,而且要精准。
要懂得用人,扬长避短。
从打江山开始,他们就要学会将来如何治理江山。
燕山身边的人里面,他比较器重章归鸿。
朱仲钧就多次拿了弘德帝和袁裕业的例子,告诉燕山:“信任他,却不能偏袒他。”
燕山每次都道:“父皇放心”
他觉得,弘德帝大约是缺少父母疼爱,才和袁裕业的关系到了那种地步。燕山从小到大,父亲和义父疼爱他、教导他、母亲陪伴他。
他和章归鸿同龄,自然不会偏袒他的。
这些日子,朝事渐渐走上了正道,燕山也要帮着父亲批阅奏章。他在御书房,一点点学起,直到入了夜才回东宫。
终于熬到了十天一次的休沐日,燕山松了口气。
他想,明日趁着休沐,去章家看看。
章归鸿的父亲章叔和,已经被封为户部尚书,皇帝赐予了偌大的庭院,刚刚重新修葺好,搬了新家。那院子,竟是从前的南昌王府别馆,就在庐阳王府别馆隔壁。
燕山小时候在庐阳王府别馆住的时间不长。
他父母,的确有段时间在京里长住,但那时候,燕山跟着义父外出,江湖行走。饶是如此,那别馆仍是曾经的家,燕山也想顺道去看看。
第二日,燕山早早起了。
今日父皇也休沐,根本不会从坤宁宫离开的。
他的父母,仍是那么恩爱,这点让燕山既羡慕又欣慰。
燕山就没有去坤宁宫打扰父母,而是直接去了章家。他打算今日和章归鸿到处走走,除了看看庐阳王府别馆,也看看其他地方。
章归鸿应该是第一次进京,他也一定想到处看看。
到了章家,章叔和今日也休沐在家,见到燕山,诚惶诚恐迎接了他。
章归鸿却没有出来。
“不知太子今日驾到,归鸿他一早就出门了。”章叔和笑道。
“哦,去了哪里?”燕山有点疑惑。
他前几日就和章归鸿说好了,要到章家看看的。若是房子修葺得哪里不妥,燕山着户部再修葺。看完章家的房子,一起去逛逛京城大街小巷。
当时章归鸿说知道,欢迎太子的。
明知今日休沐,章归鸿怎么会自己去逛?
这不合理。
燕山盯着章叔和,想从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章叔和果然有点结巴,现编章归鸿去了哪里,有点生硬说:“去了观音寺”
“观音寺今日闭门,没有集市,他去做什么?”燕山问。
章叔和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不知道观音寺今日没有集市啊。
他神色尴尬,张口还想解释,燕山又道:“我诳你的,我根本不知道观音寺有没有集市。你这个反应,足见你也是诳我的,归鸿没有去观音寺。他怎么了?”
说到最后一句,燕山有点恼。
章叔和只得默默叹了口气,解释道:“太子,归鸿受了点小伤,微臣怕太子担心”
“带我去看看!”燕山打断了章叔和的话。
章叔和只得带着燕山去看章归鸿。
结果,章归鸿根本不是小伤,而是伤得很严重,脸色雪白躺在床上。
他的小腹处中了一剑,伤了腑脏。
太医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救活他。
燕山大惊失色:“归鸿,归鸿,这是怎么了?”
章归鸿昏迷不醒。
章叔和脸色灰暗。
他低垂了头,半晌才说:“昨日,雍王到府上,和归鸿打了起来。归鸿技不如人,挨了他一剑”
雍王乃是二弟彦颖的封号。
彦颖和章归鸿的恩怨,燕山也知道几分。
是为了顾怡。
三表妹顾怡和章归鸿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只等战事一了就男婚女嫁。
但是二弟喜欢顾怡,那是从五六岁开始的。他总是缠着顾怡。一开始,他没有表明心迹,顾怡只得刻意疏远他,更不好直接贸然说她和章归鸿的事。
私相授受,是不容许的,会毁了顾怡的名声。所以,顾怡谁也不敢告诉。
两情相悦那件事,只有顾怡和章归鸿自己清楚。
直到他们攻破了京城,二弟封了雍王,他才跟顾怡表明说,他想娶顾怡做他的雍王妃。
顾怡当即就说,她已经和章归鸿好了,不会嫁给雍王的。
彦颖听了,杀到东宫找章归鸿,不由分说揍了章归鸿一拳,让他滚,不准娶他表姐。
章归鸿平素看着温和沉静,却非常固执。他对顾怡,用情至深,岂会因为彦颖就放弃?况且,作为男人,不战而退,也是耻辱。
章归鸿就跟彦颖说,他不会退出,他要想顾家提亲。若是彦颖也有意,同意可以提亲。顾怡乃是好人家的女儿,一女百家求,这是光荣的。
谁能娶到,就凭本事了。
后来这件事,燕山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太忙了,要帮着父亲处理朝政。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孩子们之间的胡闹。彦颖对顾怡的感情,虽然久、未必深,知道顾怡心有所属,难过几日就算了的。
哪里知道,彦颖居然对章归鸿下这样的狠手。
一个是自己的弟弟,一个是自己的挚友,燕山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此前,他最担心的,是章归鸿能不能活下来。
“太医怎么说,他昏迷几日了?”燕山问章叔和,“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若是归鸿有了什么闪失,就是我的大损失,你们居然瞒着我!”
章叔和无奈垂了头。
怎么去告诉太子?
若是告诉了,就是挑拨太子和雍王不和。
战事的时候,雍王军功显赫,太子要次很多。太子乃是长子,所以封了东宫,拥护雍王那派暗叫不服气。
皇上曾挑明了说,谁敢在太子和雍王之间挑拨离间,杀无赦!
章叔和有了这个顾虑,自然不敢去告诉太子,免得有挑拨之嫌。
况且,章归鸿和彦颖比武,是章归鸿自己答应的。
答应了比武,就是生死由命!
这赖不到雍王,乃是章归鸿技不如人。
“太子爷,您焚膏继晷忙碌,微臣不敢用此等小事打扰。”章叔和道。
“小事?”燕山一口气翻滚。
他此刻正想扇彦颖两巴掌,让他懂事一点,别像小时候那么任性。
“他是不是昏迷了很久?”燕山又问。
“前日才受的伤,昨日傍晚醒了一回,吃了药,今日又这样。”章叔和道。
燕山知道,章归鸿乃是章叔和正房太太的儿子。
章叔和还有其他很多儿子。而且他们个个芝兰玉树,并不比章归鸿差。章叔和不算特别疼爱章归鸿。
他是不会为了章归鸿,去承担挑拨太子和雍王之嫌疑的。
燕山一整日,都坐在章归鸿房里。
直到黄昏,章归鸿才醒。
屋子里点了灯,章归鸿气息微弱,看到是燕山,有气无力叫了声:“太子”
然后又说,“微臣不能起身给太子行礼,太子恕罪”
“别说这些废话,你现在如何了?”燕山见到他醒了,惊喜交加,上前问道,“我把我大舅舅、我义父都叫了来,他们全都是医术高超的大夫,定能治好你。现在叫他们进来?”
章归鸿点点头,道好。
顾辰之和林翊在外屋等了半天。
不仅仅顾辰之来了,顾怡也来了。
她眼睛全部哭肿了。
从前打仗的时候,她天天提心吊胆,怕章归鸿战死疆场。好不容易熬到了战事结束,她提了四年的心放下,以为接下来就是花好月圆。
哪里知道,彦颖插了进来。
顾怡从未想过,彦颖对她是那种感情。她只当彦颖是兄弟。
彦颖没有弟弟,所以和彦颖相处,不自觉转移了些亲情,待他不同。没想到,竟然酿成了今日苦果。
章归鸿看了眼进来的人。
看到了顾怡,他微微冲她笑了下,道:“我还好”
他这声还好,是对顾怡说的,目光却不敢落在顾怡身上。
顾怡捂住了唇,几乎失声。
她这样,再看章归鸿的情景,顾辰之早已明白。他之前就听妻子林蔓菁说过,顾怡和章归鸿走得很近。
章归鸿是个很不错的孩子,顾辰之也满意。
将来两个孩子能有个善果,自然最好。
青梅竹马的感情是牢靠的。顾辰之希望女儿嫁到真心疼她、懂她的男人,而不是为了富贵攀高枝,所以,顾辰之夫妻是默许顾怡和章归鸿来往。
顾怡却不知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小心翼翼的。
“我看看吧。”顾辰之上前几步,走到了章归鸿榻前,“好不好,大夫说了算。”
章归鸿伸出手,给顾辰之诊脉。
顾辰之给章归鸿号脉,心就沉了下去。而后,他又看了看伤口周围,一颗心沉得更狠。
他怕自己诊断有误,就对林翊道:“林兄,你你来看看”
林翊和燕山都是聪明人,从顾辰之的表现上,就知道章归鸿不好,大不好!
外伤不似内疾。
外伤来得凶猛,不会给药物机会。
大夫也束手无策。
燕山的心,寒彻了半边。
他头皮都麻了。
林翊上前,也给章归鸿诊脉。
章叔和、顾怡站在最后面,不敢打扰两位大夫切脉。
林翊切脉片刻之后,默默收了手,什么也没说。
“归鸿,你好好歇着,我让我大舅舅和义父给你开方子。”有点冷场,燕山只得开口道。
章归鸿何尝不聪慧?林翊和顾辰之的表情、反应,章归鸿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有数。
他这伤,只怕是好不了的。
他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他的目光转移,又落到了顾怡头上。
燕山会意,几个人都出去,对顾怡道:“三表妹,你照看归鸿片刻,我们开好了方子就来。”
顾怡点头。
等众人一走,她泪如磅礴。
“你为何要鲁莽,同他比剑?他从小习武,这些年不干旁的,只学会了用剑杀人。”顾怡声音嘶哑,哭得肝肠寸断,“如今怎么办?”
章归鸿无奈叹了口气。
不比,又能如何?
任由雍王一直纠缠闹下去?
这样,顾怡的名声怎么办?
况且,章归鸿一生,也从来没有怕过谁。再强的对手,他都敢挑战。他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从不畏惧。
特别是需要争取他的爱人时,他更加不会畏惧。
哪里知道,雍王在习武上,精湛到了如此地步。
章归鸿被他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雍王一剑刺进来,章归鸿当时心全部凉透了。他能感觉到,那剑刺得太深了,只怕已经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若是我熬过来了,咱们就成亲,不用再等明年了。”章归鸿声音虚弱不堪,“假如我没有熬过来,你你不必为我伤怀。”
顾怡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似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你这样说话,就是想逼死我”顾怡哭着道,“不能这样想。不过是受了点伤。当初你也受过伤的,不是过来了”
就是因为受过伤,心里有了比较,章归鸿才敢肯定,自己只怕真的不行了。
他也不想如此悲观。
他看着顾怡的脸,遗憾少年相识,不能和她结连理,竟要拖累她为自己伤心。
章归鸿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有很多妾室和儿子,他倒不觉得放不下家人。
唯一难以割舍的,就是这个对他痴情多年、盼着和他白首偕老的顾怡了。
这里,顾怡哭得可怜。
外头的燕山,也彻底傻眼了。
“伤了脾”林翊和顾辰之都这样告诉燕山,“那一剑下去,就注定了及早安排后事啊,挨不过今晚了。”
燕山脑海中一片空白。
过去的四年,燕山也算从死人堆里滚过来的。一开始,他认识的将领逝去,他撕心裂肺的难受。后来,渐渐麻木了。
直到今日,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燕山没法子等着,等着看章归鸿死。
他记得四年前自己对母亲说过,将来若是他做了家主,章归鸿就是他的总管事。那么,若是他做了国主,章归鸿就是人臣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