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给你个眼儿炮,看看管用不?”
赵正北随口笑了笑,但事实上,林之栋的情况并非个例,失眠症正在整个团部飞速蔓延。
最新消息,直军就要打过来了。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战况欲开,就连老兵也渐渐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人之常情,无甚指责之处。
林之栋坐下来,轻声道:“正北,说实话,我觉得你那天应该走的,干啥不走呀!”
两人相识多年,彼此的家世背景,自然了然于心。
赵正北打了个哈欠,摇摇头说:“这都几天前的事儿了,还问什么。”
“唉,我刚才寻思,要是你能走也挺好,等回到奉天,还能帮我给家里带個口信儿。”
“有什么话,等你回去以后,亲自跟家里说吧。”
“好哥们儿,借你吉言。”林之栋抻脖朝前线看了看,“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回去。”
“为啥这么说?”赵正北问。
“你哥有能耐,这我知道,但要在这节骨眼儿上,从前线调人回去,也不那么容易,事儿都安排好了,你突然变卦,这不是让你哥不好做人么。”
“这还用你说?”
“那你还不走?”
赵正北沉吟道:“我要是这时候走了,那不得天天被人戳脊梁骨,以后在军营里还怎么混?家里当年送我来当兵,不是让我混饭吃的,我也不差这口饭。”
“哦,那是想让你往上爬一爬?”林之栋若有所悟,但却更加困惑,“不是,可如果想让你立军功,那干啥还要让你回去呀?”
“我哥是要面子的人……调我回去这件事,多半是我嫂子的主意。”
“当初是谁让你当兵的?”
“我嫂子。”
林之栋往后一仰,咂摸咂摸道:“有意思,着实有意思,这就是人呐!”
“少念叨我家里的事儿!”赵正北闷声道,“睡你的觉得了!”
未曾想,话音刚落,战壕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
“咯嗒咯嗒……”
众将士睡得本就不沉,一听蹄声传来,顿时抽冷子惊醒,竖起步枪,探头向外张望。
却见毛茸茸的月光下,四五个侦察兵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喂,兄弟,前头啥情况?”战壕内有人大声询问。
侦察兵马不停蹄,从阵地北侧飞快掠过,临别之际,只留下一声呐喊:
“全军戒备——全军戒备!”
再去看时,只见那几个侦察兵已经奔向了团部大帐。
众将士愣了下神。
刹那间,战壕内立刻“哗啦啦”响成一片。
“直军杀过来了!直军杀过来了!”
“弹药箱!弹药箱抬过来!”
“操你妈的,我鞋呐,哪个瘪犊子给我踹走了!”
不是奉军准备不充分,而是趁夜奇袭,直军要的就是攻其不备,守方被动,也是在所难免。
好在第三旅原部将士训练有素,收编的残部历经几天监督,日夜操演阻击训练,心里早有预期,因此只乱了片刻,众人便已按部就班,各司其职。
北风等人被安排在战壕侧翼,不多时,也已拉栓待命,盯着茫茫夜色,神情异常紧绷。
“正北,我得找我的连队去了!”林之栋猫着腰在战壕里穿梭,“正北,挺住啊,挺住!”
“管好你自己吧!”
赵正北瞪大了眼睛,时而望向前方的荒地,时而望向侧翼的小树林。
防线拉得很长,不知敌军要从哪个方向进攻。
刨了这些天地沟,终于要动真格了。
恰在此时,一道刺耳且嘹亮的军号声划破夜空。
石门寨司令部开始发号施令!
先是勤务集结号,号声响彻山谷,整个团部被火速动员起来。
随后是联络号,众人可以隐约听见,南侧第二团阵地也在警戒备战。
这一次,友军并未隔岸观火。
石门寨驻防地,全军响应。
紧接着,军号调门一转,是连队兵种号,机枪连、陆战营、炮兵团被陆续调动起来。
最后是战斗命令号——全军收拢,坚守阵地。
眨眼间,后方便传来一阵排山倒海似的脚步声,北侧山麓沙沙作响,野战炮兵团已准备就绪。
赵正北汗毛倒竖,只觉得热血翻涌,浑身震颤。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紧绷的神经亟需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