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半酣,吴六一脸上微带酡颜,说声“方便”,便辞了众人。除魏东亭外,谁也不曾留意他的这一举动。何先生见魏东亭发怔,一边起身斟酒,一边低声耳语道:“魏大人,我们军门要先发动了,迟了怕来不及。”魏东亭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酒涌了上来,心头突突乱跳,强自镇静,点头笑道:“果然是名不虚传,‘铁’得很!”
说话间,吴六一已经返回客厅,只见他头戴红顶簪缨,身穿江牙海水袍子,腰间系一柄长剑,脚蹬一双簇新的黑缎官靴,一摇三摆地走进来。最显眼的是罩在补服外头的黄马褂,在灯光照射下金黄耀眼,吃酒的众将预感到要出什么大事,都停住了杯,呆愣着看他们的主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厅上四五十个将佐呆若木鸡,看着铁丐旁若无人地走至中间。他一言不发,脸上肌肉一抽一颤,目中凶光四射,将手一挥,早有三十多名全副戎装的校尉,“刷”地散布开了,封住大厅所有通道。
“请王命!”
铁丐一声令下,将军们立刻起身退出席位,鹄立两旁。后头护持王命旗牌的几名校尉“喳——”的一声吼叫,慢慢抬出一座用紫檀木雕镌的玲珑龙亭。中间供一面明镶黄边的宝蓝色令旗,上面用满汉两种文字写着一个黄色“令”字,这便是世祖大行皇帝特赐吴六一的王命旗牌了。龙亭一落,刘参军领衔,高唱一声:“万岁!”扎的一声跪了下去,下余人等也都跟着高呼,行三跪九叩之礼,伏地静听号令。
“李一平、黄克胜、张一非、刘仓四人曲奉奸佞,结党营私,乱军乱政,图谋不轨——左右拿下了!”
“喳——”
四个人未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几个如狼似虎的校尉恶狠狠地走上来,两个擒一个,熟练地将胳膊向后一拧,一眨眼工夫就被捆得结结实实。
李一平是实缺副将,与吴六一一样的品秩。此时他被吴六一的威势吓住了,等清醒过来,忽地一跃而起,拧着脖子问道:“你说我们曲奉奸佞,图谋不轨,有何凭证?这是在京都,不奉诏你就想杀人,没那么容易!”
“搜他们!”吴六一听而不闻,指着几个被擒的人命令戈什哈。
一搜就明白了。李一平身上除了一柄锋利的匕首外,还有一包散药。魏东亭跟着史龙彪几年,耳濡目染,搭眼一瞧就知是毒。笑了笑坐下,深深舒了一口气。再看张一非和刘仓,也都穿着内甲护身,各窝着一柄短小利刃。不问自明,他们赴宴前已商定好了。惟黄克胜身上没有搜出什么来,呆呆地站着不语。
吴六一顿时勃然大怒,嘿嘿冷笑道:“何先生,拿出名单来念,念一个拿一个!”“是!”何志铭当庭忽地站起,黑豆似的双眼闪着灼灼亮光,从袖中取出名单朗声宣读。一共十一个人,都被校尉们绑得像米棕一般。一搜身,竟有八人带着凶器!
“好!”吴六一狞笑一声问道,“怀里揣着这等东西来赴宴,也算独具贼眼!你们还有何话讲?”
“匕首乃防身之物,毒是用来药兔子的!”李一平大声呼道,“就算是来杀你,难道就是图谋不轨?”
“哼哼!”吴六一冷笑一声,气自丹田而出,更显得凶横无比。他仗剑走至李一平身边道:“本欲取了你的首级,可你死了连个兔子也不如,若留下你的舌头还多少有点用处——来啊!”
“喳!”廊下校尉雷鸣般地应道。
吴六一忽地挺剑,横斜一刺,长剑直贯张一非、刘仓腰胯。二人惨叫一声,噗地翻倒——然后猛地拔出血淋淋的剑来,轻松自如地在靴底上正反一揩,从容插入鞘内,“将尸体收了,明儿给他们的家属送去赙仪三千两。”
厅中众将见他凶横无比,又是王命斩将,无一人敢出来相劝。
“黄将军!”吴六一阴笑着转过脸说道,“你的事体不明,暂回后堂厢房歇着,真的冤了你,铁丐自能负荆请罪!——几位带暗器的游击千总兄弟,请到西边厢房里,我给你们另备一席。没带凶器的都跟着黄将军去!”说着一挥手,拖尸的拖尸,带人的带人,一时收拾干净。
“公事了了,咱们再接着饮酒!”吴六一伸了个懒腰,呵呵笑道,“诸位,来呀来呀,不关你们的事,咱们吃酒么!”
尽管他帐下众将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几时见过这种阵仗?一时如同吃了吕太后的筵宴,肉跳心惊,软着腿各自归座。何志铭这个幕后谋士方才也和魏东亭一样,看得目眩神摇,此时镇定下来,忙举杯把盏道:“诸位将军!为少公子长寿,干杯么!”
方说到一句,忽然外头一声递一声传进来:“圣旨到!”吴六一笑对众人道:“我倒不防来得恁快!你们且坐着安心吃酒,我去接旨!”便命:“放炮迎旨!”
这边“咚咚咚”三声号炮响过,泰必图满面笑容捧旨进来,道:“铁公,我今日成了报讯的喜鹊,上午给鳌太师颁发恩诏,晚间又给你来送圣旨,一会儿喜酒是要讨吃一杯的!”
吴六一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说着便吩咐铺摆香案。里头众将军哪里还吃得下酒,一个个停箸住杯,侧耳细听。
泰必图见吴六一和颜悦色,毫无紧张戒备的神色,心早放下一半。只等香案摆停当,便踱至上首,面南而立,缓缓展开诏书读道:
奉上谕:着吴六一实领兵部侍郎缺,并加尚书衔,给双眼花翎。所遗九门提督一缺,暂由李一平署领。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