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于成龙坐堂断刑狱 陈天一割银买平安

“饶你不得!”于成龙断喝一声,震得满堂乱颤,却没有立即扔下火签,呵呵一笑对刘标道:“你是忠仆,又是好人,还懂得‘食人之禄忠人之事’。真乃好纲纪、好长随——既如此,理当代你家少主人受杖!”

这急转直下的判决惊得满堂人瞠目结舌愕然相顾。不但刘标面如土色,连瞧热闹的陈潢,手中茶水也泼撤了一地。

“愣什么?”又是炸雷般一声咆哮,“脊杖四十!”便听“咣啷”一声,四根火签儿已是掼了下来。

衙役们又惊异又好笑,答应一声,架着张皇四顾的刘标,拖至堂口按定了,便听到一阵噼噼啪啪板子声,打得刘标杀猪般嚎叫。半晌打完了,又拖进来跪了,便听于成龙叫道:“刘德良,你可是刘印青的伯父?”

“小老儿……是。”

“刘印青不孝已非一日。他生父亡故,你做伯父的便有训教不严之罪。”于成龙不紧不慢地说道,“本道要责你四十脊杖!”

“大大大……人!”

“你怕什么?”于成龙冷笑一声,“有忠仆在嘛,难道叫主子受杖?——来!将‘好人’请去受杖!”接着火签儿又毫不犹豫地扔了下来。

陈潢见此情景,已知于成龙用心。这种断法不但没见过,连听也没听过,几乎失声笑出来。

接着又是一阵板子,打得刘标魂不附体,只含糊哭腔儿叫喊哀告,于成龙哪里睬他?

一时完了又拖上来,刘标已是面无人色,殷红的血迹透过后襟,倒在地上。却听于成龙又笑道:“张春明,你身为舅舅,也有训诲不明之责,也须得责三十杖!”不等张春明答话,签儿已扔下来,“休要惊慌,还是‘好人’代杖!”

刘标脸色死灰一样难看,头上大汗淋漓,爬在地下捣蒜般磕头:“大……大老爷超生,小人实实受不得了!”

“哪里的话!”于成龙纵声大笑,“‘好人’焉有不做到底之理?人不笑话你,倒要说本道不肯成全了!”接着腔调一变,又是简单的一个字:“打!”

这一次刘标已无力嚎叫,先头还能哼两声,后来连也不能够。满堂寂静,只听堂外一板又一板敲在背部皮肉上。发出“噗噗”的响声,听得陈潢毛骨悚然。三次共打一百一十脊杖,刘标再被拖上来时,已是发昏,直挺挺地趴在地上,气若游丝般说道:“求,求大,大人……”

“按大清律三百十二款,刘印青本身应受四十杖,重枷三日。”于成龙老官熟牍,流利地说道,“‘好人’,你自愿代杖,情殊可嘉——你家少主人尚有三日重枷之苦,一发由你承担了吧——此案了结,刘印青着回府由刘德良严加管教,所拟出籍不准!”

陈潢至此方舒了一口气,将杯子放下,手心里已全是冷汗。看看窗外日头,全案断完,不足半个时辰,便放了心,又看第二案。

人带上来了,一个是武秀才,昂首阔步走在前头。走近时,陈潢方吃一惊,原来后头跟的被告竟是河工上赶驴送茶的黄苦瓜老头儿,为人最是忠厚,吃死亏也不会与人拌嘴,怎么会冒犯了这位衣饰华贵的秀才?陈潢正自诧异担心,二人已报了名字,那个秀才叫叶振秋。“案情”极简单,老黄头清晨起来在东圈挑粪,出来时不防撞上正进茅房方便的叶振秋,弄污了衣裳。

“你们的情形本道亲眼见了,”于成龙在上头说道,“这事极明白,错在黄苦瓜。”

黄苦瓜吓得浑身直抖,磕着头结结巴巴说道:“小老儿双眼昏花,实在不是故意的,求大老爷……”他看了一眼威严的于成龙,下头的话竟没敢说出来。

“本官也很怜你。”于成龙道,“本来事情稀松平常,不告亦可。但叶某不能容你,我亦无可奈何——你是愿打还是愿罚?”

“打……怎样?罚……怎样?”

“打,二十小板,”于成龙道,“罚——磕一百个头赔罪,由你挑。叶振秋,你可愿意?”

叶振秋挖着鼻孔说道:“既是道台大人断了,就便宜他这一回!”

“黄苦瓜,”于成龙拖着长腔,冷冰冰说道,“你想好了没有?”黄苦瓜委屈得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小人……认罚。小人老了,还要养家,挨不得打……”于成龙遂吩咐:“来人,搬一张椅子,请叶秀才坐了受礼!”

看着叶振秋大咧咧地坐了,黄老汉颤巍巍地跪在一旁一个一个地叩头,陈潢心里突然一阵难过,陡然想起这老汉蹒跚着每日在工地送水的情景,每次见了陈潢,都用粗糙得树皮一样的手捧过大碗请他喝,如今当众受辱,自己为座上客,却连句讨情话也不敢说!陈潢不禁别转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