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胤礽被这直透骨髓的话顶得怔住了,突然哈哈大笑,“……说你心直,原来心里头也是千门万户,别犯傻了,我真能有那一日,要杀的也只是奸臣。连老大、老八,我也视为手足,岂肯为一个浣衣女奴难为你?”胤祥咧着嘴跟着干笑,说道:“只要你不叫我做七步诗,这点子小事包在兄弟身上了。只是你性急不得,眼下皇上要稳定朝局,调了施世纶回京任户部尚书,派我和四哥清理刑部,连带户部,露头的大案全都要重新处置,有什么案查什么案,这自然也冲着老八——我不能老往畅春园浣衣局跑。皇上今秋要南巡,大约那时你的太子位也复了,必定是你留守北京,我就好便宜行事了,你看怎么样?”
胤礽点点头,呷了一口茶起身道:“那就拜托了。须防老八,他耳目极广,就连你在家中也得一步一小心。宁可不做,决不能让他们再抓住把柄。”说罢便走。胤祥笑着送他出了二门,望着胤礽潇洒的背影,“呸”地啐一口回身便走。
耳房里隔窗望着的阿兰不禁一怔,回头看时,乔姐也正在眺望,正好四目!相对,都避闪开了。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九,胤礽复位东宫的诏谕重颁天下。一废一立,恰恰一百七十天。这半年间,大阿哥胤禔翻身落马一蹶不振,三阿哥如惊弓之鸟,十三阿哥险遭不测,四阿哥胤禛待人处事格外小心,落了个孝悌名声。受刺激最大的还属八阿哥胤禩,乍喜乍惊、乍欢乍悲,像打摆子似的,热时好似坐在蒸笼里,冷时又像卧在冰凌上,每天与胤禟、胤、胤并王鸿绪、阿灵阿、揆叙一干人日卜鹊噪、夜参星斗,苦苦折腾半年,赔进去一个佟国维,捎带了一个马齐,依旧是镜花水月。朝命一下,大学士温达、李光地为特简正使,左都御史穆和伦为副使,率着手持黄钺节的仪仗队浩浩荡荡来到毓庆宫宣旨,加冠授册,祭天地、告太庙、拜社稷,热闹得如鼎沸之油。八爷府却像死绝了人一样冷冷清清,凄凉阴惨。也亏了胤禩和胤禟、胤,尚能咬牙忍疼,强打精神,随班朝贺,在众人面前挺直腰板儿装得若无其事。那胤却生性装不来假笑,告了病,在家摔杯打盏,寻太监家仆不是,整日毛板子噼啪山响,打得鸡飞狗跳,人人都怕见他。
这日胤把家中长随统统叫了来,指着院里一株老桧,说“碍眼”,命人锯掉。自绰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瞧着。何柱儿从外头进来,胤没好气地问道:“你不在八爷府挺尸,来我这里有什么屌事?”
“回十爷话,”何柱儿原瞧准了胤禩稳当太子,自愿跳槽去了廉王府,没想到竟跳进火坑里,这些日子也似滚油煎心,因见胤拧眉斜眼,赔笑道:“九爷请爷过去呢!八爷、十四爷都在那等着,说请爷过去赏牡丹。”胤一愣,将杯子一掼,拔脚便走。
胤禟府确实在赏牡丹。新从洛阳运来的一色十二个大瓷瓮,什么重楼、叠翠、魏紫、姚黄、二乔、金钗……齐整摆在院里大合欢树阴下,有的含苞未放,有的蕊瓣半开,也有的怒放如盌,刚淋了水,鲜灵灵、颤巍巍十分精神。胤禩、胤禟、胤、王鸿绪都穿着便服,摇着扇子细细玩赏。阿灵阿脸色苍白,坐在廊下石阶上发呆。旁边还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胤想了半天才想起是任伯安。胤远远见他过来,招手儿笑道:“十哥,老闷在屋里有什么趣儿?这是九哥从洛阳弄来的,要分送我们,你也来挑几盆!”
“我要这黄子做用?”胤哪有这种闲情逸致?看着任伯安说道:“又是你这老王八,拿牡丹花溜须拍马?”任伯安忙打千儿请安,笑道:“倒叫十爷猜准了,奴才到洛阳进货,顺便捎回来孝敬爷的。”胤扑扇了一下扇子,说道:“你八成是见四爷、十三爷又到刑部清理案件,施世纶这老杂毛又回来了,沉不住气,捣腾这些花草来撞木钟的吧?这马屁在我这里拍不响,这些花我一样也看不中。”
胤转脸笑谓任伯安:“你回去吧,用不着怕。四爷最谨慎,没有把柄不会抓人。倒是你那个杂货铺,该盘就盘了吧!”
任伯安在京师蹚得开,一是靠了胤禩、胤禟两座山,更要紧的是,处心积虑二十多年,密建了百官的官箴册,几乎一人一个档案,藏在公主坟北的杂货铺里。被胤一语点破,任伯安吃了一惊。抬头看胤禩时,胤禩毫无表情,只胤禟微微颔首,便知他们兄弟已经通了气,一颗心放下来,躬身说道:“爷说的是,这就回去处置,迁到齐化门外老当铺,和八爷对门儿。”说罢见众人无话,匆匆去了。
“老十,”兄弟四个走进书房,隔窗赏花,胤禩落座,说道:“我听说你这些天发疯,在府里天天打人,这可不成啊!打死奴才固然不叫你偿命,也有干例禁!”胤端起酒,叹道:“八哥说的倒好,这口气那么容易咽的?人家往死里掐我,我不掐把自己的奴才,难道憋死不成?”说着从后摆里掏摸出一个小包,打开了,说道:“你们认得这物件么?”阿灵阿浑身一颤:“水莽草!十爷您……”
“对了,又名断肠草!”胤收起包儿,阴森森一笑,“别看我粗,心里明白着呢!什么时候善扑营来拿我,我就嚼吃了它!”连这个“二百五”也动了真情,说出的话动人心扉,众人无不黯然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