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后来告诉我,在烛光燃起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感动的差点落下泪来,那是她一生中,最完美的一次演出——最灿烂的、最浪漫的一次演出……”
“……那天,负责点蜡烛的爸爸,就站在那简陋的舞台下,离妈妈最近的地方。他虔诚的象个孩一样,高举着蜡烛,映亮了妈妈嫣红的笑颜,爸爸告诉我说,那天晚上,妈妈比仙女还要美丽……”
方展宏静静的听着邹晓洁的叙述,内心充满了温馨的感动,他含笑望着一脸自豪和沉醉的邹晓洁,逗她说:“恩……后来,仙女嫁给了大头兵,生下了一个比仙女妈妈还要漂亮的小仙女。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永远……”
方展宏这模仿童话故事口吻的打趣,非但没有使邹晓洁感到半点快乐和喜悦,反而使她原来微笑着的脸色刹时间黯淡了下去……
“我不是小仙女,我是魔鬼,我是扫把星。”邹晓洁呆呆的望着一根火苗摇曳的蜡烛,那烛花扑得一声爆了起来,邹晓洁的眼睛干干涩涩的,没有眼泪。
“胡说!”方展宏轻斥道:“谁敢这么说你!方老师帮你去扁他一顿。打他个满脸桃花开,遍地秋叶黄!”
“我家里人都是这么说地。”邹晓洁自嘲的笑了笑,幽幽的道:“我妈妈生我的时候,是难产。医生要把我拿掉保住她,她死活不肯,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为了挽救我,在那么大的痛苦下,不主动要求剖腹产,结果留下了一条蜈蚣疤,足足二十几针……”
“……手术做的虽然凶险,但总算是母女平安,我爸爸当时从连队请假回来,高兴的都快要疯了,可惜啊,老天爷没这么便宜我们。妈妈地剖腹产当时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后来却发现了后遗症,那是个小县城的小医院,妇产科的技术和设备条件根本跟不上。把我取出来的时候,妈妈的骨盆里有小片骨膜,不小心感染到了。从那以后,妈妈就经常发低烧,演出的时候跳上一两段舞,腰胯就酸疼的不行,爸爸总叫她去看,她却总笑着说不碍事,其实她是怕花钱。我爸爸和妈妈地收入都不高,妈妈还有份工资奖金,爸爸的津贴根本还不够他自己花用的,所以我妈妈拼命地省钱,想把钱存起来,供我以后上学用……”
“……我长这么大,最开心的一段日。就是和妈妈在一起生活地那段日。那时我还没上小学,就跟着妈妈到处演出,无论走到哪里,妈妈演出、排练、化妆的时候,我就搬一张小板凳,坐在台下或者她的旁边,呆呆的看着她换漂亮的衣服,画漂亮的妆,我那时候就常常想,我长大了也要像妈妈这么漂亮,这么能干……偶尔,我爸爸有假回来的时候,就是我们一家人最快乐的日,妈妈会做很多好吃的,还让我骑在爸爸地肚上,去公园玩……”
“……后来我长到了六岁多,快七岁了。在妈妈身边再也呆不住了,因为妈妈和爸爸都是到处漂泊的人,一个跟着文工团经常有演出,根本没办法天天照顾我,一个跟着部队走,更不可能呆在我身边,于是妈妈就和爸爸商量,把我送到福建我姥姥家去,让我在那里念小学……”
“……其实,刚ォ开始的时候,我姥姥和姥爷,还有我舅舅、我小姨他们,对我还是挺好地。因为我妈妈每个月都会给他们寄钱的,寄很多地生活费,学费和书本费,不过学校一叫交钱,我小姨和我舅舅还是会催着我姥姥打电话向我妈妈要钱。我念到小学二年级,我妈妈就出事了……”
“……她日过得太节俭太清苦了,经常营养不良、贫血,有时候演出劳累了,就头晕和胯骨疼,还反复的发低烧。可我妈妈根本没在意,直到有一年,文工团全体团员体检的时候,有个医生看出我妈妈不对劲,让团长他们一定带妈妈去大医院看……结果,查出来妈妈是盆骨上有一个非常大的肿瘤,证实是骨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
“……你不知道,骨癌是多可怕的病。人的骨膜上,是神经最丰富的地方,有一点点的疼痛,都会被加倍的反射出来,所以骨癌给带来的痛苦,也要远远胜过肝癌肺癌这些脏器性的癌症,妈妈很快就开始做化疗,可是癌细胞根本控制不住,每天她都要在病床上痛晕过去几次,真是度日如年。一开始的时候,吃止痛片,没两天就失去效果了,然后就要靠打止痛针,一天好几针,一直打到静脉血管都找不着了,全是针眼甚至血管硬化了,打都打不进去……”
“……我妈妈天天疼得神智不清,可是有件事情她是记得的,她说她不能死,因为她的晓洁ォ八岁,女儿那么小,怎么能没有妈妈?方老师,我妈妈一直到那个时候,想到的还是我,她是怕,怕她的女儿这么小,就没有了妈妈……”
“傻孩……不说了,不说了啊……”在无意识间,方展宏忽然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把整个t恤的前襟打湿了,他情不自禁的摩挲着邹晓洁小小的脑袋,轻轻的抚摩着她柔滑的秀发,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她,却偏偏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邹晓洁默默的流下两行清泪,疲倦的轻轻靠在方展宏的肩头,轻声接着说道:“我爸爸千求万求,差点就没提出转业复员了,好歹向部队请下了假期,回来看妈妈……我记得,爸爸来的那天,妈妈非常高兴,她竟然可以下床走动了,身上也没有那么痛了,我后来ォ知道,那就叫做回光返照……妈妈跟爸爸说,让他把家里自己的演出舞蹈服拿来,并且让爸爸给她换上,然后,我们支开了医生和护士。把病房的门关上,爸爸买来了几十根漂亮的红色蜡烛,我们关掉电灯,把所有的蜡烛点亮,围绕着妈妈……妈妈叫着爸爸地名字,说我再给我的丈夫和女儿跳一支舞,跳一支最美最美的舞蹈……”
“……我忘不了的,我永远忘不了的,那烛光里的妈妈!妈妈真美啊!她把她生命最灿烂的笑容和最美丽地舞姿,留给了她最爱的丈夫和女儿……八岁的我。望着在烛光里翩翩起舞地妈妈,觉得她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神!”
邹晓洁说着,全身都禁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盈盈的泪光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和憧憬。还有一种沛的骄傲与自豪!
良久,她突然向脱了力似的轻叹了一声,激动过后,是说不出的身心疲惫,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采渐渐的黯然淡去,换上了一种死灰般的疼痛和失神……
“我妈妈走了以后,爸爸回部队了,我就继续住在我姥姥家念小学。”邹晓洁长叹了一声,目光中闪过一丝胆怯和凄楚,她略带惧怕地声音微微颤抖,幽幽的道:“我姥姥说,我是扫把星下界,是我克死了我妈妈。要不是为了生我,我妈妈就不会骨膜感染,要不是为了存钱给我读书。她就不会这么多年不去看病,耽误了治疗,更不会演变成癌症……我舅舅和我小姨也不在理睬我了。他们一有些不顺心,就往死里打我,说我是来他们家索命要账的魔鬼,害死了我妈妈,还要费那么多钱上学读书,这是要把他们全家都拖累死……”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不喜欢说话,不想见人,一跟陌生人说话,我就非常地害怕。我不知道我姥姥说的对不对,我是扫把星吗?对我好地人都会被我害死吗?我小时候,天天做噩梦,梦见见我爸爸、我的老师、我的同学,都被我害死了……从那以后,我就更不敢跟他们说话了,我怕我会害死他们,就象害死了我妈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