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戎听完后,揉了一把脸:
“意外发现,这么简单吗……”
容真头也不回,声音平静:“不然呢。”
欧阳戎语气如常问道:“那她们查到要查的没?”
“没,越处子大概率走了,特别是你前几日那场浩大逮捕,打草惊蛇,你那边都没抓到,那就是真跑了。”
“是在下失责了。”
欧阳戎点头,刚要应付过去,前方的容真缓缓停步。
“女史大人怎么了?”
容真转头,眉头蹙着:
“停,你先带本宫过去。”
“去哪?”
欧阳戎看见她面无表情说:
“见见你童养媳。”
……
“刺史大人好了没,从昨日等到今日,本宫不是和你一样的大闲人,处理公务之际都能金屋藏娇,顿顿去吃饭,个个都关怀到,不冷落一个。”
“快了,绣娘和裴夫人快回来了。”
顿了顿,属于欧阳戎的嗓音无奈道: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容女史别这么喊,总感觉怪怪的。还有,容女史别开在下玩笑了,这两日累死了……”
“呵。”
翌日,幽静小院门口。
昨日下午到夜里一场倾盆大雨,今日已经是艳阳高照。
上午时分,欧阳戎与容真再次来到了幽静小院,在院门口不远处的一座巷子里停步,安静等待。
这是二人昨日之约。
容真今日换回了那一身素白单调的宫裙,在巷子中端手而立,与欧阳戎言语一番,冷笑过后,她继续冷言冷语道:
“刺史大人麻烦速度快点,怎么和藏宝贝似的,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让本宫看一眼都这么麻烦,是心里有鬼,还是不信本宫。”
“若是不信,在下就不会带容女史过来了,只是绣娘情况特殊,需要静养,等会儿见过你就知道了。”
说完,欧阳戎看了看身旁冷漠如霜的宫装少女,问:
“容女史还没消气吗。”
容真立即扭头,话语如连珠般落出:
“气?气什么,本宫哪里气了,你哪只眼睛见到本宫气了,没气,本宫没有气,只是公事公办,依本宫看,是刺史大人你私心太多了,都忘了公事是什么了。”
“没有忘,在下说过的,绣娘之事是私心没错,但不会耽误公务的,不会影响东林大佛落地,在下一直牢记这点。”
容真耸垂眼皮,笼袖望着前方:“但愿吧。”
欧阳戎亦是笼袖而立。
二人一高一矮,一人平静,一人怄气,是青衫配白裙,同样都是笼袖姿势,并肩而立。
若是此时有外人经过巷落,高低会多瞧几眼,画风出奇搭配,令人深刻。
可惜当事人并不自知。
经过一夜时间复盘思索,欧阳戎大致清楚了些事情,主动道:
“仔细想想,心中气也很正常,昨日小师妹确实有些话不妥,不该如此武断评判他人,在下在这里,给容女史赔个不是,还望容女史大人有大量,勿怪。”
容真反问:
“你当时不是在找那几把破伞吗,怎知我们聊了什么?”
欧阳戎咳嗽了声:“从裴夫人那里稍微了解了点。”
容真斜瞥着他。
就在这时,二人同时收声,一齐望向街角方向。
一辆奢华马车驶来,在幽静小院前停下。
车上,率先走下一位紫金帔帛美妇人,黑纱遮面,看不清脸蛋,她扭头搀扶着车内一位少女下车。
少女清秀可人,眼蒙一条天青色缎带,头戴一根“珑玲”响的冰白玉簪子,手持一根碧玉杖,轻盈落地,她似是哑巴,朝黑纱遮面的美妇人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被后者笑着搀扶进幽静小院……
一大一小二女,从下车到进入院中,只有十来息时间。
容真却目不转睛,欧阳戎发现她脸蛋上的神色十分复杂,有震惊,有怔然,还有……怜悯。
当又盲又哑的清秀少女下马车时,头顶那一根白玉簪子的吊坠晃荡起来,发出了特殊的声响,容真一双漆眸直直的盯住了它,还有清秀少女手里的那一根碧玉杖……她缓缓低下头,闭目再深呼吸了一口气,不知在想什么。
盲哑少女被送进院子,紫金帔帛美妇人返回,登上奢华马车,缓缓驶离。
巷子中伫立的二人,全程未发出声响,也没有被人发现。
良久,欧阳戎轻声问:
“见到了?”
“嗯。”
“那就不用在下解释了。”
容真藏住眼底的一抹怜悯,抬起头,直勾勾看着他,很认真的问:“她这些是天生的,还是……全因为你?”
欧阳戎默而不答。
容真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当他是默认,她脑海中一下子冒出很多猜想,轻声说:
“难怪你对她这般好,不惜徇私枉法,也要藏她护她,甚至被醋坛子小师妹发现,也在所不惜。”
她望着前方的温馨小院,有些出神的呢喃:“她肯定很喜欢你吧,明明是清心寡欲的女君越女,却为你牺牲这么多……但你也没负她,因为她,你违背了坚守的原则,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挡在她身前,她没有选错良人,没有付错真心。
“如此这般,决不辜负为自己默默做出过牺牲的女子,珍惜每份真情,这就是你的那一份私心吗,欧阳良翰,你或许不算是个完完全全摒弃私情的公者,但你绝对是一个男人,值得托付的那种……就是花心了点。”
欧阳戎微怔,转头看了眼她。
莫名共情起来的容真偏过头去,少顷,神态语气恢复,嘴上有些傲娇的说:“你没带本宫过去叨扰是对的,这件事本宫勉强不怪你了。”
欧阳戎摇摇头:“也不是叨扰,只是绣娘她……”语气略带犹豫。
容真忽问:“她是不是不知道你的具体职务?”
“差不多,只知我名,不知我字。”
容真轻声:
“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君父面前称名,他人面前称字,你贵为一州刺史,除了君父、师长,或你自谦,否则谁敢公开呼唤你的名。”
欧阳戎默然。
在大周朝,字,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有的,得是有身份、地位、文化之人才取,总得沾一样,属于贵族士人群体的讲究,某种意义上也是入圈层的门槛。
因为男子满二十后,有为人父之道,故冠而加字。有了“字”后,平辈朋友或晚辈就不可直呼其名了,若在公共场合指名道姓、呼来喊去,会被视为大不敬,十分冒犯。下对上,卑对尊,尤其是君主或自己父母长辈的名,更是连提都不能提,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欧阳戎的字“良翰”,就是在白鹿洞书院读书时,恩师谢旬取的,取自“周邦咸喜,戎有良翰”一句。师长取字算是一种身份认可,和文脉传承了。否则怎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他能给你直接取一个,用上一辈子的“字”,算是冠名权,要是故意乱用,引经据典的偏要喊你“狗蛋”什么的怪字,那就完犊子了……
远的如陶渊明,近的如元怀民,都是“姓”加“字”。元怀民也有一个名,但作为好友的欧阳戎也不清楚,天天喊他字喊习惯了。元怀民外放做官,也是顶着“字”出门,他的名,估计只有族内长辈们才清楚,就连恨铁不成钢的易千秋上次见面,发飙揍人都没有喊。
陶渊明的话,名“潜”,其实这样也能理解,当初某位金发如烛的大女君骂他小偷时,直呼其名,有多气愤了。
“所以你是怕本宫面对面见了她,让她察觉到咱们身份,也洞晓你的?”
欧阳戎皱眉不语。
容真轻笑了声:“你欧阳良翰的大名,应当名气不小,和本宫一样,被云梦越女和天南江湖反贼们视为朝廷狗贼。”
欧阳戎摇头:“绣娘和她们不一样。”
“嗯,确实不一样。”
容真再度点头,一字一句:
“从上次,你这童养媳教你贴身丫鬟叶薇睐‘处子劈观’的剑招来看,她应该是一位女君级别的越女,哪里会和普通越女一样。”
欧阳戎不知是默认,还是不想多提此事,问:
“容女史还有何想问的,和想看的?”
容真注视了会儿他,问:
“你打算如何处理她?”
欧阳戎垂目:
“上次清理全城后,现在绣娘身边已经没有云梦剑泽的眼线了,她盲哑,与外界联系不上,可视作失联,我会好好陪她,不让她再趟浑水。”
“你确实是斩断了她与那边的所有联系,可她若是悄悄或执意掺和呢,你拦得住吗。”
欧阳戎沉默良久,轻声:
“我答应过她,要把她带回槐叶巷宅邸,参加婶娘的生辰礼,我决不食言,绣娘也答应过,她亦会努力。”
容真眯眸看着他,嘴里吐字说:
“难怪不让她知晓你的字和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