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一能够看到组长在土丘之间窜高伏地若隐若现,在他身前,掷弹手已经扑进了一个炮位,绕侧的侦查兵从另一个方向靠近,视野中看不到火力手的踪影。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枪响,绕侧侦查兵的身影消失不见。
李唯一心头一惊,紧接着又是一疼。
组长反应极快地挺身、扭腰、架枪、开火,一边极速清空弹夹,一边连声呼喊“亮子、亮子”。
“叮”,加兰德步枪的空弹夹弹出弹仓,得不到回应的组长毫不犹豫地招呼另外两名队员撤退。
跳回炮位的组长对参谋说道,“我不确定打没打死那个观察手,炮火急袭说来就来,咱们得马上撤退。
等下我们往东南方向撤,你俩等炮弹落地再出发,往南进树林,沿着山谷一直走就是天马山的东坡。
能跑多快跑多快,这片区域已经被标定,敌人炮火延伸的速度会非常快。
守天马山的都是好样的,你们一定要把他们带下来。”
3人侦查组飞速跑路,似乎是为了佐证组长判断的真实性,片刻之后,半空中就传来炮弹的嘶叫,成片落下的迫击炮弹带起大蓬的烟尘。
李唯一愕然发现,自己期待的战斗大戏,就这样结束了。
如同好莱坞西部片里的牛仔对决,枪响人倒,胜负立分。
敌我双方彼此互换了一条人命,最终还是火力更加凶狠的对手占据了上风。
原来前辈们就是在这样恶劣的态势下,打赢了那场战争吗?
主角二人按照侦查组长的提示,在炮击开始后出发。
参谋不时回头看向东南方向延伸的火线,以及越蹿越高的硝烟,提示着观众,侦查小组的危险境况。
组长又一次料中了敌人的反应,主角们的身后也开始落下零星的炮弹,参谋边跑边喊,“加快速度,这是校射。”
很快,两人身后腾起的硝烟就连成一片,爆炸声越来越密,驱动着烟尘越来越近。
李唯一之前还对这部电影的真实性击节赞叹,无时不在的炮击声,很好地还原了半岛战争中坚果堪称奢靡的火力配备。
此刻,他对这些却只感到厌恶。
仿佛是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就在两人即将离开草丛进入树林的时候,拖后的参谋突然一顿,定在原地不再动弹。
打头的木小林心无旁骛地一头扎进树林,再回头时才发现不对劲,当即冲出树林向参谋跑去。
从参谋定格开始,镜头就一改摇来晃去的画风,跟参谋一起一动不动,看着木小林的背影远去,再看着木小林转身折返。
作为资深军迷,李唯一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参谋的喊话印证了他的猜想,尽管他并不愿意看到自己猜想成真。
“别靠近,别管我,转身跑,记住我们的任务。”
李唯一在心里呼喊着,镜头快摇啊,怎么不摇了,之前不是摇得挺欢实吗?
然而镜头并不理会李唯一的想法,它牢牢地固定在参谋的肩后,不给李唯一再看参谋一眼的机会。
只是用轻微的抖动告诉李唯一,炮弹正在一步步地接近。
远处的树林边缘,镜头遥遥对准木小林的身影。
他正在试图前进,又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了身体,迈出的右脚迟迟难以落地。
终于,它的右脚坚实地落定在地面,左脚跟上并拢立正,右手抬起敬礼定格。
前景的肩膀猛地挺直,镜像般地右手抬起敬礼定格。
镜头总算动了,却不是李唯一期望的运动轨迹,它从肩膀与手臂构成的三角区域穿出,飞速跃进到木小林的近景特写。
这是一张怎样痛苦到扭曲的脸啊。
看得出它的主人在极力保持着军容,然而面部肌肉却并不受主观意念的控制。
它们激烈地抽搐着、抖动着、挣扎着,抗拒着,最终还是彻底崩塌,被喷涌而出的眼泪和鼻涕尽数覆盖。
木小林闭上了眼睛,又猛地睁开,一个标准的向后转,再次冲进了树林。
镜头跟随着木小林的背影渐行渐远,终究还是没有如李唯一所愿地再摇回来。
戛纳影节宫,德彪西放映厅。
波拉克微笑摇头,在笔记本上记下,“留白的艺术,滑头的导演”。
他一直期待着看到第一主角的成长弧光,也猜想着第二主角会以何种方式落幕离场。
结果么,部分满足期待,部分体验愉悦,部分意犹未尽,部分啼笑皆非。
他注意到了陈一鸣一个极为个性化的特点,就是在平衡的观感之上,玩弄极端。
比如从电影开始到现在,从未出现过的对手。
比如一个接一个的道中人,都是猫一样的性格,绝不肯死于人前。
一次两次是偶然,一直的偶然自然就是必然。
显然这是导演刻意的设计,就像是顽皮的孩子,固执地要求家长陪他一直玩儿无聊的游戏。
只不过波拉克并不反感就是了。
因为第一主角的成长,符合波拉克的心理预期,并没有让他感到重复与乏味。
与普通观众不同,不管是众炮齐鸣的大场面,还是狙击手对决的战斗戏,波拉克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居于镜头次要位置的木小林。
于是他收集到了足够的线索,并将之串联成线,描画出木小林成长的暗线轨迹。
因为亲眼目击重炮轰击的震撼场面,敌军炮兵的真实具象,终于与耳濡目染的牺牲画上等号,少年的心灵经历了第一次转变。
在被参谋当头棒喝之后,扭转报仇雪恨的狭隘思想,重新找回纯真的初心,恢复到雀跃的本性,这是第二次转变。
狙击战中刚刚结识的朋友,下一刻就面临死别,波拉克本以为这会是第三次转变。
然而他被导演耍了,剧情突然急转直下,危机纷至沓来,少年根本就来不及转变。
参谋踩上地雷光速谢幕,只留下一句话和一个军礼,朋友与导师先后离去,两次转变合二为一。
而第二主角的最期,波拉克按照戏剧理论早已认定是全片的重头戏,导演居然在这里直接留白了。
反常的是,波拉克仔细梳理内心的观感,发现自己并未抱有任何负面情绪,也就是说,参谋如此落幕,他完全能够接受。
所以他才会感觉意犹未尽和啼笑皆非,一般来说,公路片中的第二主角怎么谢幕,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谁都知道第一主角的人物弧光需要催化剂,这只能由第二主角提供,如何让这个固定套路具有新意,十分考验导演的功力。
让波拉克没想到的是,陈一鸣在这个关键问题上耍了滑头,凭借一镜到底的任性资本,强拉硬拽地把视角从第二主角迁移至第一主角。
偏偏波拉克又不得不承认,这种处理方式从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因为电影前半部分为这一刻做了大量的铺垫,比如参谋冷峻、少年木讷的性格塑造,比如对话简洁的整体风格,比如配角一以贯之的隐蔽下场。
现在少年已经具备了蜕变的基础,欠缺的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波拉克饶有兴致地看着大荧幕上茫然前行的少年背影,猜测着陈一鸣接下来又会如何“折磨”他。
这一段有点拖,本来想一口气写完,但是写到后半夜实在写不动了,明天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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