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持一言不发,只缓步跟在那妇人身后,隔空轻轻托了托,那妇人只觉今日行走格外松快,漫长吃力的路程仿佛转眼就到了。
她也不傻,跪在溪边放下木盆,也不抬头,便悄声道:“请问是哪位菩萨显灵?”
叶凤持摘了隐形印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搀扶起来,低声唤道:“宋三嫂。”
那妇人如遭雷殛,全身微微颤抖起来,一双眼如烧灼般盯着叶凤持,枯瘦溃烂的手指死死抓着他手臂,破皮流血的嘴唇开阖了许久才发出声音,却是嘶哑难以辨明:“你……你是……莫非是……”
叶凤持许是在落木村中,便耗尽了最后一丝情感,如今只如冰封岩层,任谁也无法动摇他一丝一毫,只平静答道:“宋三嫂可曾记得,村东叶长顺家的叶二贵?”
宋三嫂死死咬着后槽牙,不敢哭出声来,眼泪却如泉涌,冲刷着脸颊血迹与伤口,月色之下,宛若触目惊心的血泪:“二贵……果真……是二贵……我就知道,总有一日、总有一日,二贵会回来的……叶二贵!你要为我们报仇啊!”
她一时情绪激烈,喘不过气来,腿一软就抽搐着倒了下去。
叶凤持不顾她衣衫褴褛、散发恶臭,坐下来将她抱在怀里,为她顺着背。刘崇翻遍随身物,只是无论香、药都是对脉轮生效,对凡人反而有害。翻到最后,只有小半皮囊的果酒勉强能用,忙送上前来喂她。
宋三嫂喝了几口酒,只觉一股暖意融融扩散全身,精神也好了几分,脸色微微红润,望着这神仙样的青年,颤巍巍抓着他一只袖子,又哭又笑:“我等到了,我真等到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叶凤持道:“宋三嫂,你慢慢讲。落木村的乡亲都去了何处?我爹娘兄姊何在?”
宋三嫂咯咯笑起来,眼神因悲伤愤怒到了极致而显出了癫狂:“他们啊……他们全都死了!你家的、我家的、全村的、连我女儿……全都死了!”
刘崇倒吸一口气,但这是叶凤持的家事,他不便插手,只侧头看了一眼。
叶凤持却仍是巍然不动,银发之下,面容清绝,竟有几分宛若佛陀出尘的慈祥宽容,只柔声道:“宋三嫂莫要着急,慢慢将前因后果说与我听。”
宋三嫂吸口气,慢慢坐起身来,又捧着皮酒囊喝了几口,惬意笑了笑:“这酒真好喝,比我成亲那晚的合卺酒还好喝。嗯,我不急,等了这么多年了,我慢慢同你说。”
“十六年前,端午第二日,我接了个绣活,就去了雨阳城的绣坊,谁知命大,因此躲过一劫。”她嗓音渐渐平缓,“原本和绣坊定了半个月的工期,谁知才做了九日,就听闻落木村发生地震,我心中着急,拼着往后再也不做这份工,同绣坊告了假。赶回村子又花了两日,直到看见村子房屋完好才放下心来。只是……进村就遇到一件怪事。”
她顿了顿,似是至今想起来也觉得茫然,“我在村口溪边歇脚,就遇到一群村妇结伴来洗衣服,我一个也不认识。其中还有个五大三粗、又黑又胖的妇人,被人唤作宋三嫂。她要是落木村的宋三嫂,那我又是谁?”
叶凤持应道:“是,宋三嫂容颜清丽,十分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