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滇王吴衡

吴衡似乎并不关心罗承玉遇刺一事,目光彷佛想要透过重重云雾,犀利而冰寒,他淡淡道:“素道可知道当初为何本王会同意拥立杨威称帝,而不是闭关自守,称孤道寡?”

宁素道对此事早已想了千回百回,只是吴衡不言,他也不敢谈及此事,此刻精神一震,道:“臣以为王上此举意味深长,当年会盟之时,王上虽然有南疆之险,却无进取中原之径,若是不肯拥立杨氏,一旦引起各方不满,只需杨氏和唐氏两方发兵讨伐,汉王李子善也不会放过夺取南宁领土的良机,便有国破身亡之险。反而向杨氏称臣之后,不仅可以名正言顺的立足云贵,更可以徐徐发展,伺机而动,中原群雄自相残杀,王上冷眼旁观,正是上上策。如今杨氏虽然三代为帝,可是除了杨威之外,杨侗和杨宏都是平庸之辈,而幽冀厉兵秣马已经将近二十年了,燕王世子罗承玉即将继承王位,到时候必然起兵反叛,王上正可蓄势待发,纵然不能称霸天下,占据半壁江山当非难事。”

吴衡微微一笑,道:“素道这却是抬举我了,本王昔日会盟之时,却没有想到这许多事情,当年本王起兵和令祖相抗之时,本是激于义愤,并无多少雄心,纵然日后割据南宁,也是抱着有一日过一日的想法,哪里有什么天下之志。本王和岳宗主结识之时,正是兵败下关,四顾茫然之时,若非岳宗主激励,本王早已心灰意冷,更得岳宗主指引,才令本王有机会东山再起,当日本王便立誓相报,更以佩刀相赠岳宗主,见刀如见人,纵然是要吴某性命,也无不可。所以在本王平定南疆之后,受岳宗主相邀前往洛阳会盟之时,虽然你等都唯恐本王一去不回,可是本王仍然一意孤行,去了洛阳。”

说出心中所想,吴衡嘴角再度露出缅怀的微笑,仿佛再度回到了少年之时,若在岳阳,那一日也应是秋高气爽,洱海却是四季如春,波平如镜,自己兵败到了下关,却有随时覆顶的可能,自己为了安稳军心,带着将士在山下围猎,可是在将士们在水边清洗猎物,高声欢笑的时候,自己却是心冷如冰,便在这时,湖面上传来清丽动人的琴音,自己生出好奇之心,闻声寻去,便在山海之间,见到了令自己终生铭刻在心的红颜知己,洱海之上,一杯清茗,一席深谈,令自己豁然开朗,定下了连纵对敌的策略,奠定了平定南疆的根基。再次见面,却已经是十年之后,洛阳会盟之时,那风姿如仙的绝丽女子,就那般谈笑宴宴,挥斥方遒,说服了五方诸侯停战立国,那种无以伦比的风姿令吴衡至今难忘,虽然他向杨威称臣多半是因为宁素道所说的缘故,可是若非是岳秋心的要求,他断然不会轻易应允。到如今若论权势地位,吴衡已经是十指之数,但是每每想起昔日的湖上仙子,心中仍是感激非常。

宁素道眼中闪过忧色,肃然道:“王上可是有意考虑放弃巴陵郡么?”

吴衡一愕,巴陵郡乃是他窥伺中原的北上通道,怎可能轻易放弃,宁素道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目光落到宁素道面容上,见他眸中满是忧虑,不由心中一亮,笑道:“素道多虑了,岳宗主从无私心杂念,更不会提出什么不合情理的要求,这一次紫霜随唐仲海南来,非是为了替唐氏谋夺巴陵,不过是希望本王答应一件事情罢了。”

宁素道心中略宽,却又担忧地道:“岳宗主胸怀日月,素以四海升平为志,所谋不为己身,为天下事不惜一身,若有所求,必定不是小事,还请王上仔细思量,莫要步火凤郡主后尘才是。”

吴衡微微皱眉,转瞬却是一叹,他与岳秋心结识在先,心中对她钦服,故而虽然明知道岳秋心有负火凤郡主,却也不愿有人提及,忆起昔日洛阳会盟之时,火凤郡主英姿飒爽的形容,叹道:“若论谋略军机,气度胸怀,别说是天下女子,就是我辈男儿,却也无人可以胜过岳宗主、火凤郡主,只可惜火凤郡主死于宫变,若是她至今尚在,怎会有人敢于窥伺幽冀权柄?”

宁素道心思灵透,啊呀一声道:“莫非颜仙子此来,是希望王上不要干涉皇室谋夺幽冀王位的举动么?”

吴衡叹道:“紫霜有言,燕王世子罗承玉虽然是火凤郡主义子,却与许氏并无血缘,如今幽冀内部纷争已经浮出水面,罗承玉以世子身份执掌信都郡主府,燕王依旧驻驾范阳临朔宫,表面上幽冀的大权仍在范阳,但是有识之士皆知道信都已经重于范阳,这本是火凤郡主一手策划,如果火凤郡主能够重回幽冀,自然大权一统于信都,再无异议。只是郡主却已经殁于洛阳,这局势就难以揣测了。按照岳宗主的意思,郡主虽殁,却有九殿下杨宁尚存,九殿下虽然年幼,却是仁厚聪慧,皇室欲令九殿下归宗范阳许氏,承继燕王王位,此事有违帝藩之间的盟约,所以岳宗主希望本王能够谅解此事,素道以为如何?”

宁素道骇然道:“万万不可,当初洛阳会盟,相约皇室不得干涉三藩王位承继,燕王世子乃是火凤郡主亲立,更是早已上书朝廷,天下尽知,如今皇室想要出尔反尔,不传檄相责已经是有失道义,如果再任由杨氏侵吞幽冀权柄,更是错上加错。事若不成,幽冀必然起兵讨伐皇室,天下大乱,一旦事成,天下将再没有能够和皇室对抗的势力,到时候我南宁也不能避过削藩之祸。天下甲锐以幽冀第一,关中第二,南宁第三,唐氏第四,蜀中第五,当初诸位诸侯拥立杨威称帝,一来是因为杨威已得中原,二来却是因为幽冀许氏只有火凤郡主一脉,没有继承之人。杨氏最忌的就是幽冀铁骑,若非如此,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趁着火凤郡主赴雁门郡御寇之时侵入幽冀,致令两家结下血海深仇。如今火凤郡主虽然已殁,但是幽冀权柄皆在她旧部掌握之下,罗承玉乃是火凤郡主亲自指定的继承人,多年来早已深得幽冀军心民心,王上可以想一想,火凤郡主那般人物,怎会没有伏兵后手,只怕皇室多半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我们绝对不可支持此事,免得大大得罪了罗承玉。”

吴衡若有所思,沉默不语,目中寒光闪烁,宁素道见状心一横,道:“王上也应留心,七殿下乃是王上亲甥,王上诸子皆年幼,若是王上有何闪失,皇室故技重施,想要利用七殿下夺取南宁权柄,王上今日若支持皇室拥立九殿下为燕王,那么日后又如何拒绝七殿下入主南宁?”

此言一出,吴衡眼中顿时寒光暴射,此事乃是他的心病,吴衡虽有四子二女,却都未满十岁,皇室不论,东南唐氏、汉王李氏的下一辈都已参与军机,就是幽冀,也有一个素有贤名的世子罗承玉,却是吴衡,子女尚未成人,自身又无多少亲族,颇有后继乏人之感。再想到如今正在洛阳的裕贵太妃表妹,以及素来宠爱的外甥七皇子杨邛,心中生出战栗之感,垂首望向那早已纷乱的棋坪,吴衡突然伸手将坪上棋子尽皆拂落,淡淡道:“明日本王亲往听涛阁密会罗承玉,素道随本王前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