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想开了,可他想不开,从很多年前,就想不开了。
时隔一年半之久,没想到还会再次遇见同样的境况。
祁月白车开得飞快,几度被车载助手提醒超速,他几乎是压着限速往上赶,但天色还是渐渐暗了下来。
已经快七点,天幕微垂,想去云顶山观星的人这个时候早已经上去,入口处的石子停车场并不规则地排列着几十辆车,留下的空位有限,而且都被挤压在不好的地段,要么是本来的空间被旁边的车挤了,要么是空位有树桩或者坑洞。
一辆黑车挑选了一番,选择了有树桩的那个车位,凭他底盘的高度,只要小心一点,还是能开进去。
就在司机一边看窗外一边小心翼翼倒车的时候,另一辆车线流畅的黑车呼啸而至,在靠近他一旁那个两边都被压线的空位边时向右打方向盘,做出了一副要倒车进去的架势。
司机瞬间连自己的车都不想倒了,就想看看新来的这人得是有多艺高人胆大。
要知道,他刚才可是特地下车把所有停车位都看了一遍,他旁边那个车位,地方确实平坦,但左右两边的车都压线了,大一点的车型挤都挤不进去,就他这种普通车型,硬要往里开也得刮车。
然后旁边那人,转向停之后,都没犹豫,直接换了倒车档,一气呵成滑进了狭窄的空位。
司机:“……”
过了一会儿,车门被推开一条不宽的间隙,一个面色冷峻、穿着西装的男人侧身走了下来。
只见他双手覆盖着一层黑色的皮质手套,提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车尾点燃了一支烟,吐出的烟雾氤氲了他看向山顶的眼。
纵使司机是一个直了几十年的纯直男,但这一刻,他也得承认,这个男人是真的性感。
不知不觉中,一根烟燃到了底,他将烟摁灭在了自己的车尾,撑开伞大步走向了上山的石阶路。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崎岖的林间小路中,司机才猛然回过神,他竟然盯着一个陌生男人看了那么久,慌忙把车倒回空位中。
另一边,江水心调试好了望远镜,一回头,就见祁让头一点一点的已经睡着了,他拿起之前盖望远镜的小毯子,裹住祁让,又把祁让抱到了望远镜旁边。
整个过程中,祁让睡得不省人事,什么也没意识到,看得隔壁大哥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太阳越来越低,终于彻底消失在山边,上一秒好像都还能互相看见对方的脸,这一秒就已经是伸手勉强能看见五指的漆黑了,很快,遥远的天际边闪烁的星也逐渐亮了起来。
蹲守着的人不再闲聊或者是玩手机,而是蹲在望远镜旁边调焦观星。
江水心自然也不例外,寻找着一颗星。
他有一颗想要观测的星,心中知道大概的方位,但即使这样,也需要不断移动主镜调试方位,才能真正捕捉到那颗星。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他的眼睛慢慢适应黑暗,看到越来越多关于星体的细节,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再次观测到了那颗星的所有细节,这时候让让早已经睡得七荤八素了。
“让让,醒醒。”江水心捏了捏祁让的脸,声线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沉敛。
可惜祁让根本听不见,在梦中只觉得是有一只蚊子围着他的脸嗡嗡乱叫,不耐烦地转了下脸,埋在毯子里继续睡了过去。
江水心顿了顿,说道:“让让,你哥来了。”
“嗯……哥……”祁让黏黏糊糊地喊了两声,扭了扭身子继续想往毯子里缩,突然脑子里一道亮光闪过,身体僵了一下,混沌的脑子猛地清醒过来。
他唰地坐直了身子,一脸心虚地四处张望,“哥?我哥在哪?”
“在这儿,过来看看。”一道清冷的声音把祁让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祁让迷茫地回过头,看见江水心指着望远镜道:“来,过来看看。”
祁让:“……”
吓死他了!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睡到了江水心的腿上,他还以为真的被他哥看见了呢!
“你干嘛吓我?”
“怎么是吓你呢?咱行得正坐得端,你心虚什么?”
旁边的老大哥哼了一声,小叔子都睡嫂子腿上了,还行得正坐得端呢,要他是那个哥哥,估计都想打死这个不孝的弟弟!
祁让一脸迷茫,关他什么事啊,这老大哥为什么总是哼他!
哦,不止是这个老大哥,其余人好像也特别喜欢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一种诡异的不好的预感渐渐涌了上来。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上山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江水心说那些屁话在旁人听来有多奇怪。
祁让霎时间彻底清醒了过来,一脸见鬼地看向江水心。
江水心知道祁让这是反应过来了,乐得眼睛微眯,笑道:“别愣着了,过来看看,等你看完,你想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祁让:“……”
他悄悄看了大哥一眼,果然大哥又是狠狠叹了一口气。
不能这样平白被人误会了!
祁让道:“行,那我看完就要回去,我哥哥不喜欢你,我想回去了。”
“过来看吧。”江水心把中间的位置让出来,叫祁让来看,“你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多看一会儿,会越来越美的。”
祁让将信将疑地把眼睛凑了过去,第一眼看过去,就几个亮晶晶的小点,和肉眼看星空没什么区别。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也不知道有没有洗清那位老大哥的误会,一边盯着那几个小点看,确实正如江水心所说,当他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他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
不知过去了多久,星星点点的光组成了一条眼睛状态的丝带,整体好像是呈现红色的,像极了一只眼睛。
他忽然就找到了合适的语言来形容他哥的目光——就像是这样,不带人欲情感,仿佛漠视一切的星云,从万里高空坠下,带着湮灭一切的气势,他与整个世界就此隔离开。
祁让无比震撼,一时半会儿甚至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江水心在这时向他娓娓道来关于这颗星的信息:
“这颗星叫做北落师门,是很多南方城市向南能看到最明亮的星。”
“北落师门四周围绕着一圈圆盘状的尘埃云,最初科学界认为尘埃云是受到两颗行星的引力形成的,也就是说,尘埃云中隐藏着一颗北落师门b,而科学家也确实检测到了另一个颗行星的信号。”
“但在16年,北落师门b的信号彻底消失不见,并且再未被发现,今年国际天文学会宣布北落师门b被除名。”
“星云虽然呈现出来的总是黑白色的云雾状,但这并不代表星云本来就是黑白色的,只是需要长时间的曝光才能获得丰富的颜色。”
“哦……”祁让干巴巴应了一声。
“一年前,我们也是在这里看的北落师门,你告诉我,它看起来很像祁月白的眼睛。”
祁让终于来了一点兴致,两年前的他倒是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嘛。
“你说这个的眼睛很可怕。”
“哦……啊?你唬我的吧?”祁让没觉得那样的眼睛多恐怖啊,相反,他一想到哥哥的眼睛像是缩小版的星云,就觉得浪漫到无以复加。
“你说你一直觉得他很奇怪,但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让你感到奇怪。”
“直到你看到这片星云才明白,他的眼睛里没有情感,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冷漠的、没有情感的眼神呢?你永远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你在心动的时候,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一辈子和一个只会衡量得失的人在一起,实在太可怕了。”
祁让本来没觉得这件事怎么样,但是听着江水心的描述,他竟然渐渐产生了一种汗毛倒立的恶寒感。
他恍然惊觉,他好像真的很难看到他哥情绪有明显起伏的时候,大部分,他个冷静得像一台机器,简直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付出的感情永远不可能得到反馈,他做出的反应全都是利益衡量之后效益最大化的选择,即使这样,你也不觉得可怕吗?”
祁让应该反驳的,他也想要反驳,但他说不出话,曝光之后,星云的的红色好像渐渐浓郁了起来,越来越像一只毫无感情的红色眼睛,盯着他,一刻也不停地盯着他,让他后背有些发冷。
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身体的控制权,祁让偏头躲开镜筒,冷汗涔涔地道:“我要回去。我看完了,你说过的,我看完你就什么都听我的,我要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
说着,祁让看了一眼上山的方向,甚至想着如果江水心不答应,他也要想办法下山,这一眼,他却突然呆住了——
一道撑着伞的黑影沿着小路走了上来,月光淡淡的,给他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但是除此之外,他的整个人都浸在黑暗中,黑色的手套在伞的阴影之外,反射出冷冷的光辉。
“让让,找到你了。”
来人轻抬伞沿,半张棱角分明的脸暴露在月光中,轻柔的语气下似乎压抑着什么,像是平静的海面下,隐藏着一个致命的巨大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