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点头道:“说说看。”
褚禄山正襟危坐,说道:“咱们北凉称得上官这个字眼的近千号文官,就是一团浆糊,大多是从北凉军中退下来的,带兵是好手,治政安民根本就是门外汉,寥寥无几不扰民的,都算是让老百姓感恩戴德的大清官大好官了。这些人大多带了许多在军旅中是好习惯的坏脾气,护犊子,帮亲不帮理,治家都如治军一般蛮横,更别提当那威风八面的官老爷了,也亏得是咱们北凉百姓以往就苦惯了穷怕了,否则搁在离阳王朝任何一个地方,指不定就要揭竿起义。再有,官官相护,已成病入膏肓的顽疾,那些闲散在家大大小小的老将军们,找家大一点的青楼,随便喝顿花酒就能撞上几个,他们身后那些将种子弟,敢投军的好说,大多算出息的,只要是窝在家里的,十个里有九个是目无法纪的跋扈纨绔,为害乡里算是仅有的本事。他娘的,姓袁的,你瞪我瞪上瘾了?我这话能跟义父说去?你真当义父看不到这类状况?是他老人家根本不好下手!都是跟着他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兄弟,别的不说,我禄球儿就跟你说一说前年陵州孟家那桩破事,孟老将军带着两个儿子,当年在妃子坟就死在你身边,记得吧?结果他老人家独苗的孙子长大成人,抢人媳妇,买凶杀了整整一家四十几口人,可你让义父怎么办?咔嚓一声,就这么砍断了孟老将军的香火?这十几二十年,不断些拿乌烟瘴气事情去试探义父底线的王八蛋还少吗?”
袁左宗冷哼一声。
褚禄山破天荒气急败坏道:“儒家仁义仁义,向来仁字在前义字在后,你不义,也仅是不当臣子,不仁,就连人都不是了。如今这世道,若是按照法家那一套来行事,就更乱。自从张圣人以后这一千年,整整一千年啊,儒士读书人都在根子上就是对立的仁义二字之间捣糨糊找平衡,你真以为是一件简单事情?!马上得天下不易,马下守天下就容易了?”
说完这番心里话,褚禄山连忙拿袖子擦拭额头汗水,甩了几耳光给自己,嚅嚅诺诺道:“失态了失态了,该掌嘴。”
徐凤年轻轻巧巧转移话题,笑道:“说正题。这回登门,就是想转告你禄球儿一句话,典雄畜韦甫诚那些人该放行的放行,别为难他们。”
徐凤年停顿了一下,平淡道:“还有,徐骁答应我让你来做那个北凉都护。”
褚禄山往后轰然倒去,整栋竹屋都摇晃了几下,这一身肥肉剧烈颤抖的胖子就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忘记站起来了。
其实袁左宗和齐当国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堪称骇人听闻的消息,前者纹丝不动,神情平静。后者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徐凤年不去看褚禄山,对在座两人说道:“袁二哥,钟洪武老将军过段时间肯定会一气之下辞去军职,到时候你大大方方接任即可。齐将军,你会接管典雄畜的六千铁浮屠重骑兵,以及韦甫诚的弩骑。宁峨眉给你做副手。嫌兵少,我可以再给你们加,嫌多,我就不理会了。”
袁左宗放下酒杯,说道:“在所不辞。”
齐当国使劲揉了揉脸颊,“殿下,我行吗?”
徐凤年打趣道:“那你总不能让我去当个壮武将军吧?”
褚禄山哭丧着脸爬起身,正要说话,就看到世子殿下对着窗口招了招手。
没过多时,有美妇人抱着小女孩怯生生站在门口,褚禄山小跑过去就朝她脸上摔了一巴掌,“不长眼的东西,谁让你来打搅殿下喝酒雅兴的!”
年轻妇人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褚禄山抱在怀中小声安慰,妇人嘴角渗血,仍是忍住刺骨疼痛,对屋内诸人优雅施了一个万福,袁左宗和齐当国都见怪不怪,没有起身更没有还礼。
只有徐凤年走到门口,温颜笑道:“见过嫂子。”
容颜当得闭月羞花四字的女子忐忑不安,她只是褚府的侍妾,哪里当得世子殿下一声嫂子?她正不知如何应对,褚禄山满眼厌恶冷声道:“滚回去!”
女子又施了个万福缓缓告退。
徐凤年没有多瞧一眼,只是盯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伸手去捏小脸颊,给躲了去,只得无奈缩手,“禄球儿,你这闺女幸好长得随小嫂子,也难怪你不愿意跟齐将军订娃娃亲。小丫头,你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