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遥正在低头一根一根检查攒簇在箭囊中的箭矢,皆是质地缜密的硬木重杆,箭头十分沉重,只不过跟北凉箭矢相比还是有些细微差别,但是大体上属于一类箭矢,这如同“近亲”的两者跟离阳境内许多弓箭可谓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后者更重射程射速和恪守古代兵书上的“临敌三击”,这倒不是后者走岔路,只不过内地战事以步卒对步卒居多,推进速度相对骑军冲锋自然缓慢。而前者凉莽羽箭哪怕有着北方健儿的出众膂力支撑,所求仍然不过是“破甲致死”四字,其实北莽骑军一开始并没有走上这条极端道路,只是二十年对峙中被铁甲更优的北凉严重影响,否则以北莽的精湛骑射,对上其它大部分离阳边军,很多时候可以放风筝一般把人活活耗死。
苏文遥随手丢掉两根箭杆出现一丝裂痕的箭矢,听到主将郁鸾刀的谐趣说法后,轻轻笑出声,抬头说道:“那些悉剔也不是都是真蠢,也晓得不打下咱们北凉,什么由蓟州叩关南下大掠中原,什么一路打到太-安城,都是虚的,我们幽骑才多少人?就已经让他们的补给线鸡飞狗跳,要是全部北凉边军都没人管,他们南朝还要不要了?指不定连北莽王庭都被咱们捣烂了。只不过道理归道理,是个人,就都希望少做事多获利。他们北莽权贵想着去打蓟州打辽东,我苏文遥还巴不得他们这么多呢,咱们北凉可以少死多少人啊。”
石玉庐点头沉声道:“董胖子和那太平令真是该死!”
斥候主官范奋一骑突至,跟几位将领禀报军情,“正南方向三十里外有八百骑,甲胄比起先前我们遇到那些北莽骑军要更胜一筹,应该是从葫芦口内撤出的先头部队,看情况咱们若是接着往南,最多再碰上两三拨这类做鱼饵的小股骑军,然后很快就可以遇上柔然铁骑了。”
郁鸾刀皮笑肉不笑,英俊脸庞上满是那些积郁已久的戾气,狰狞道:“柔然铁骑不铁骑的先不管,鱼饵不吃白不吃,咱们就先拿这八百骑打打牙祭!石玉庐,苏文遥,一切照老规矩来!”
打人数仅有八百骑的敌军有打八百的打法,打八千敌骑也有打八千的打法,现在郁鸾刀手头的幽骑不过三千五,一切都得怎么“持家有道”怎么来,因为说到底,现在幽骑的敌人除了明面上的北莽骑卒,还有幽骑“自己”。郁鸾刀必须把己方士卒的体力、精气神和战马弓-弩等等一切潜在战损都考虑在内。如今幽骑的骑射手感可谓攀至巅峰,但是再有太过持续的长久缠斗,也一样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遗症,这意味着如今幽骑只能打“三板斧”的战役,以最少的冲锋次数迅速解决掉敌军,迅速撤离战场,迅速进入安全区域进行休整。在得到范奋传递来的军情后,幽骑主力开始主动放缓速度,锋线拉出三个层次,在上一场战事中“垫底”的苏文遥率领一千骑当先,郁鸾刀领一千余骑居中,石玉庐的一千骑卒护送着大量军马“殿后”,范奋麾下马力最盛的四百斥候则开始最先开始奔袭,在左翼前突进行“兜圈”,防止走失漏网之鱼。
郁鸾刀要做的就是凭借人数优势,分割出那等于同时展开的多次冲锋,争取三次擦肩而过就带走那八百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再让部下来回冲杀。幽骑的战马扛不住,作战已经足够顽强的骑卒也扛不住。舍弃杀伤力更大但十分累赘的重兵器,主要是以战刀对战刀的轻骑对冲,哪怕各自心存必死,但在双方汇合交错的那道死亡线上,留下的尸体原本都不会太多,只不过在郁鸾刀授意下,除蓟北银鹞城外那场厮杀,在葫芦口外六场大小战役,幽州轻骑都被要求在冲锋中杀人,这种命令的代价,就是杀人,以及被杀,轻伤再战者少,重伤致死者多。郁鸾刀这种打法最隐蔽最冷血的地方在于,幽骑很容易一开始就奠定胜局之外,战后离开主力大军撤向东面的幽州伤患骑兵,不多。石玉庐和苏文遥心知肚明,那些校尉都尉也都清楚,但没有人反对,没有人出声质疑。
再荡气回肠的边塞诗歌,也抒写不出这种人人不得不轻生的沙场残酷。
幽州骑军一人三骑,哪一匹战马不挂有战死袍泽的佩刀?
对于这类额外的负重,主将郁鸾刀哪怕再铁石心肠,再苛求细节,也不忍心去管束。
还未展开厮杀的战场外,一伍五骑北莽马栏子跟那八百骑背道而驰,快速向南狂奔,试图向南方主力大军传递已经遭遇幽州骑军的重要情报。
突然,从侧翼后方出现一个绕过主战场的不起眼小黑点,这道身影奔走如疾雷,竟是远远快过战马飞奔。
他绕出一个半圆,拦在五骑去路上,双脚在黄沙大地上踩滑出一阵飞扬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