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来自京城的宋氏供奉,轻声道:“曹将军,我在下船之前,听那位马侍郎的口气,为正阳山压阵,好像是大骊太后的意思,我们这一走,是不是有些不妥。”
听口气,好像,是不是。
曹枰心中冷笑不已,跟老子打官腔?国师一走,就又开始玩这套了?
曹枰拿起桌上一本兵书,问道:“谁?”
那位供奉硬着头皮说道:“太后娘娘。”
结果曹枰只是微微眯眼,依旧一脸听不懂的神色。
一位大骊铁骑中流砥柱的巡狩使,懂与不懂,可以完全看心情,供奉却不敢不懂,再不多说一个字,小心翼翼告辞离去。
曹枰开始翻看兵书,一个妇道人家,也敢与我发号施令?
她当自己是军神宋长镜,还是皇帝陛下?
一线峰剑顶。
所有的花木坊女修,个个花容失色,只是她们仍然不敢擅自离开祖师堂广场。
陈平安走到祖师堂门口那边,与竹皇说是要迎接搬山老祖,跨过门槛后,就与门口那位由正阳山剑气凝成的仙人,双方相距不过几步路。
竹皇还在消化那个意外。
先前这个年轻人喝茶期间,大言不惭,说可以让这场道贺庆典,变得树倒猢狲散,你竹皇不信的话,大可以坐着一边喝茶,一边拭目以待。
“你们正阳山无敌一洲,家大业大,创建下宗已经是大势所趋,中土文庙和大骊宋氏答应了此事,自然就没谁拦得住,我当然不例外。”
“但是我保证可以做到一件事,让这一切,都变得与竹皇无关,以后正阳山弟子每每提起竹皇,至多赞誉一声上任宗主,中兴老祖,功莫大焉。”
“因为正阳山的山水谱牒上,宗主和护山供奉,你只能选取一个,只能活下来一个。”
竖子狂妄,大放厥词?!
可是眼睁睁看着那一艘艘渡船的远游离去,让竹皇愈发心惊胆战。
陈平安抖散卷起的袖子,瞥了眼背剑峰那边,那头老畜生是被曹峻出剑牵引过去了。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着教训起一位宗主,“大事心静,小事心稳,有事心平,无事心清。竹皇,你修心不够啊。”
沉默片刻,陈平安微笑道:“竹皇,决定好了没有?等下袁真页现身剑顶,就当你拒绝了我的那个提议,一座正阳山打算与袁真页生死与共。”
竹皇唯有沉默。
竹皇眼中不远处的那一袭青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觉得我只会耍这个?”
那人自问自答,“确实只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不值一提。没事,接下来我就让你们正阳山,用你们开山两千六百年来,那个最擅长的道理,把道理还给你们。”
一人独自登山,其实也不算,因为刘羡阳手里拖着个重伤昏迷过去的夏远翠。
在这一线峰剑顶,正阳山祖师堂重地,陈平安和刘羡阳就此相聚。
刘羡阳随手将那夏远翠丢在广场上,看着门口那个笑眯眯的家伙,气笑道:“老子下次再来问剑,如果再听你的徒步登山,就跟你姓!”
陈平安笑道:“你随便找个位置喝酒,接下来就轮到我问剑了。”
刘羡阳挑了张案几,坐下喝酒啃瓜果。
白衣老猿从那背剑峰赶来,身形轰然落地,“陈平安!刘羡阳!”
刘羡阳怒道:“把老子的名字摆在前边!”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祖师堂内刚刚起身的竹皇。
竹皇一步跨出祖师堂,神色复杂道:“袁真页,从现在起,你就不再是正阳山护山供奉了。”
白衣老猿狞笑道:“竹皇,你再说一遍?!”
竹皇刚要言语,陈平安收回视线,摆摆手,“晚了。”
青衫背剑,一步缩地山河,背后长剑铿锵出鞘,率先去往一线峰山门口。
站在剑顶崖畔的陈平安,始终双手笼袖,望向那个白衣老猿,“继续当你的护山供奉好了。”
脚尖轻轻一点,陈平安微微后仰,身形如虹倒掠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陈平安落在长剑之上,御剑悬停在一线峰的山门口。
满月峰上空,凭空出现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双手负后,微笑道:“落魄山,武夫朱敛。”
青雾峰上空,有个年轻女子,淡然道:“首徒,武夫裴钱。”
水龙峰那边,出现一位御风而起的白衣少年,笑嘻嘻道:“得意学生,崔东山。”
反正今天曹晴朗不在,这小子暂时不适宜露面。
白衣少年的身边,站着一个黑衣小姑娘,手持绿竹行山杖,高高扬起脑袋,大声道:“落魄山右护法,周米粒!”
一位青衫长褂的中年男子,站在翩跹峰上空,笑眯眯道:“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
一位极其俊美的年轻剑仙,嗓音温醇,在那琼枝峰之上,自我介绍道:“次席供奉,剑修米裕。”
拨云峰和翩跹峰的所有剑修,都呆滞无言,披云山,剑仙,余米!此人杀力极大,杀妖动辄拦腰斩断,或是一道剑光当头劈开。早年在老龙城战场上,这位剑仙的横空出世,仅次于道门仙君曹溶。
一个姿容极美、眼神冷冽的女子,站在雨脚峰上空,淡然道:“剑修,隋右边。”
是那个战场上出剑不要命的真境宗剑仙?!怎么成了落魄山的剑修?
一位气态儒雅的老夫子,在别处现身,微笑道:“武夫,种秋。”
此人好像在西岳战场现身过?
朱敛,裴钱,种秋,这三位落魄山的纯粹武夫,皆可御风悬空。
这意味着,三人最少也该是远游境武夫。
“这个裴钱,曾经有过一个化名,郑钱。”
“哪个郑钱?”
“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个跟曹慈问拳四场的那个女子武夫。”
没有人觉得与曹慈问拳,连输四场,有什么丢人现眼的。反而会让人由衷感到敬畏。
第一,不是谁都敢与曹慈问拳的。第二,任何武夫问拳,曹慈就一定接拳吗?第三,郑钱问拳四场,曹慈竟然都接下了!
一位身穿雪白长袍的高大女子,笑意盈盈,轻声道:“落魄山掌律,长命。”
化外天魔的白发童子,与石柔借了她副皮囊,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原本挺好看一女子,就有些显得贼兮兮了,只见她趾高气昂道:“落魄山石掌柜!”
今天比较收敛了,只以玉璞境气象示人。
陈灵均俯瞰脚下那座水龙峰,冷笑道:“记住了,大爷我来自落魄山,姓陈名景清!”
一条满身浓郁水运的元婴境水蛟,站在琼枝峰上空,只是报了个名字,“泓下。”
她好像多说一个字,都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本该隶属于清风城的狐国之主,竟然现身,自报名号,她天然妩媚,不笑也极能蛊惑人心,缓缓道:“落魄山。沛湘。”
一位来宝瓶洲挑选弟子的玉璞境老剑修,那于樾,只觉得,今儿得劲得劲,再毫不遮掩一身剑气,御剑升空,放声大笑道:“落魄山记名供奉,玉璞境剑修,今天暂且化名于倒悬。”
客卿?不能够,最少得是记名供奉起步!
魏晋察觉到一道视线,叹了口气,站在栏杆那边,随口说道:“客卿,魏晋。”
白鹭渡那边,圆脸姑娘有些尴尬,自己怎么办,就说龙须河边上的铁匠铺子,余倩月?想了想,她就没有现身,折断一把芦苇,蹲在白鹭渡水边,百无聊赖拨水玩。刘羡阳这个骗子,那个搬山大圣哪有什么飞升境。
白鹭渡,有背剑女子脚尖一点,升空悬停,神色平静道:“飞升城,宁姚。”
而作为落魄山主人的那一袭青衫,在正阳山山门口那边御剑悬空,微笑道:“落魄山前来观礼,山主陈平安,开始问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