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若无其事

剑来 烽火戏诸侯 11012 字 12个月前

家乡蛮荒,自然是没有规矩的,但是并不缺豪情。因为缺了算计,那种生死莫逆的交情,说不定要比浩然更多。

可是像顾璨和陈平安这般的关系,她还是第一次见着。

老妪几个马氏旧人,还在揣测那位儒衫青年的身份。

虽说被安排了去处,多半以后就要跟随那个年轻人混口饭吃了,可只要不是跟随陈先生去落魄山,都行!

顾璨临走之前,看了眼黄烈。

我在的时候,你已经拿某人“敲打”过我两次了。当我不在的时候,如果你还敢如此行事,当天收你入门担任供奉、结果当天就清理门户,这种事情,别人做不出来,我顾璨可以做得很随意。

黄烈似乎心虚,赶忙点头致意。放心,绝对不会再给顾宗主误会的机会!

崇阳观内,风景静谧。夕阳里,霞赭水成笺,纹若符文,池中鱼宛若置身一部道书中,可食神仙字。

有独鸟冲波去,浮光掠影。

走来一个长髯飘飘的老道士,原来是此地主人的程逢玄察觉到观内的异样,老道掐指一算,因果不明,一团乱麻,暂时难言吉凶,便中断道门课业,走出简陋茅屋,老道人脚踩四方步,极有威严。

眼中所见,是个临水赏景的中年道士。就不知是同行,还是同道了。

老道人一时间也不吃不准对方的意图,要说道观常年关门,在这京城之内,就没什么串门的朋友,也无来此烧香的善男信女。

所以对方要么是不请自来的翻墙而入,要么就是……真有神术的有道之士,能缩地脉,千里山川,目前宛然。

程逢玄打量了一番,有个猜测,笑问道:“可是在那永嘉县孩儿巷摆摊的吴道长,吴神卦?”

光凭对方装束,分辨不出隶属于山上哪条道脉法统。

陈平安笑着点头,开门见山道:“贫道吴镝,并无道号。方才听朋友说起,程观主的道号是那回禄?贫道在此讨生活多日,数次路过贵观,只因不敢叨扰,故而未曾登门,等到今日听说朋友提及程真人,言语中对观主多是仰慕,生怕错过一位得道前辈,所以贫道才会斗胆来此一叙。”

程逢玄抚须而笑,促狭道:“自封的道号,岂能当真,吴道友可别是被吓到了吧,还是将贫道当作歹人,打算去跟县衙讨赏?”

陈平安说道:“观主说笑了。”

程逢玄也懒得与此人兜圈子,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好光阴终究有限,不该消磨在这类虚与委蛇中,便径直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敢问吴道友是来此探幽赏景,还是切磋道学,掂量贫道的斤两?”

若说同行是冤家,可他在这崇阳观内深居简出,专心炼丹,收了俩徒弟,与世无争。与这摆摊挣钱的道友,井水不犯河水,没道理犯冲才对。

陈平安微笑道:“冒昧相问,程观主所在师门祖上,是否出身楼观派一脉?”

程逢玄默然片刻,喟然长叹一声,露出些许感伤神色,“不曾想吴道友还知晓这等上古旧事,实不相瞒,贫道确实出自楼观派旁支,只是并非正统,同源不同流,源头之水早已枯竭,贫道所属这条支脉也是现如今这般惨淡光景了。”

上古岁月,真人辈出,当时浩然天下的道家,曾有以楼观派最高、东华派最大的说法。

而楼观派这条道家法统,除了擅长天文躔度,精通风角鸟占卜术,于炼丹一道,也是极其在行。否则也站不住“最高”。

陈平安确认对方所言不虚之后,有些无奈,原来这条如鱼伏底的隐藏脉络,不在顾璨身上,而在己身。

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那位碧霄洞主,他对楼观派一脉的桐叶洲金顶观,便暗中多有照拂,甚至点名要求落魄山和姜尚真不许对那个邵渊然出手。老观主当年赠送落魄山四分之一的藕花福地,是要还债?需要先在这崇阳观内偿还一笔利息?不知先前那三人,往上追溯,谁又不会不会牵扯到楼观派诸脉的某位老祖师?

陈平安斟酌片刻,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既然靖师愿意以诚待人,贫道也不好故弄玄虚,该有一个投桃报李的‘实不相瞒’,贫道年少时曾经云游四方,早年在那桐叶洲,机缘巧合之下,在北方一处某地,与楼观派某脉祖师传下的法统,有一份不浅的缘法,宛如栽种,该是在此花开,瓜熟蒂落了。”

程逢玄略带疑惑哦了一声,显然是将信将疑,不敢全信,真有这等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陈平安继续说道:“贫道在这玉宣国京城内,事情已了,马上就要继续远游别地。永嘉县竹竿胡同那边,有一座以讹传讹的‘鬼宅’,门口悬有一株艾草,观主去到那边,望气一见便知。宅子主人叫薛如意,她虽是鬼物之姿,却是一心慕道,神光清灵。贫道在此地借住数月之久,与她关系匪浅,以道友互称。她与神号大纛的西岳佟山君,颇有私谊,正是沾她的光,贫道才有幸在宅子里边见过佟神君一面。程观主在炼丹之余,可以抽空过去一叙,就说与吴镝是道上旧友。”

程逢玄故作镇静,心中啧啧称奇,眼前道友,福缘深厚呐,竟然能够与那尊佟神君都有一面之缘?

这种事,尤其是在西岳地界,可不敢胡说八道,往自己脸上随便贴金的,否则真不怕挨雷劈?

实则程逢玄惊奇之余,更有惊吓……只因为他最重要的一炉丹药,原本预定在今年端午节的正午时分开炉烧炼,在祖传丹书上边名为“午时鱼”,一炉丹药只要功成,不多不少,只有两颗,缺一不成,多了更是不成,两颗丹刚好分阴阳。但是老道人却对此毫无把握,只因为缺了一份最重要的药材,哪怕他已经殚精竭虑,选址崇阳观作为一座鼎炉,再寻见了一副“正午联”作为压胜之物,可仍然缺了一味至关重要的炼丹之物,导致丹炉生火却无法做到丹书上形容的那种“走水”!若能燃烧一株仙家艾草,宛如蒸笼起火,熏灸搬运至观内凝聚多年的水运?岂不是……天公作美?!老道人之所以没有面露喜色,就在于暂时不知那鬼宅门口的艾草,品秩如何?燃烧后火力大小?

老道人愈发惊疑不定,今日与这道士吴镝相见,难道真是玄之又玄的道缘使然?真应了对方那句话,理当开花结果,瓜熟蒂落?

而陈平安的本意,是先帮着这位观主和薛如意牵线搭桥,让双方相互间有个照应,结一份香火缘。以后崇阳观真有什么难处,也能通过薛如意或是佟文畅,陈平安再来权衡,要不要帮忙,以及如何帮忙。

陈平安同样吃惊不小,看似随口问道:“贫道曾见一外乡贫寒少年,名为白云,他与爷爷曾经一路售卖春牛图,路过摊子,贫道便帮他起了一卦,是个有山上缘法的少年,不知靖师是否见过此人?”

程逢玄摇摇头,“贫道足不出户,未曾见过这位少年。”

只是老道人很快补了一句,“贫道那两位徒弟,偶尔去往市井购物,说不定见过此人。”

陈平安神色如常,微笑道:“贫道本以为这桩仙家缘法,会落在程观主和崇阳观身上,如今看来,则未必了。”

这就境界高的好处了,旁人心中密语响动如雷。

那棵悬在门口的艾草,先前是陆沉赠送给薛如意的,免得陈平安跟马苦玄一战,动静过大,不小心伤及她身为鬼物的魂魄。

而陆沉此次赶来浩然,所忙正事,是寻找那条“神仙难钓”的“午时鱼”,也就是后来的少年宁吉,如今陈平安的嫡传弟子。

是不是按照“原先”的脉络,没有被陆沉和陈平安发现踪迹的宁吉,会进入这座崇阳观,少年得到程逢玄的青睐,拜他为师,一步一步,最终走上修道之路?

陈平安哑然失笑。这算不算是自己半道截胡,抢了对方的得意弟子?

陆沉是早就算到了这一层,要以那棵艾草作为补偿,间接帮助老道人炼丹圆满?了结一桩因果?

看来下次游历中土神洲,除了龙虎山天师府,有机会的话,还要再去一趟中土陆氏借书看书了。

陈平安笑道:“就不妨碍观主待客了。”

老道人疑惑道:“道友何来此说?”

道门之人,最是讲究一个“收神”,不会轻易散出神识,相传唯有那种步入天人感应境地的道门神人,才可以不动神,却通神,能够感知身外天地间的纤毫变化。

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高大却面有菜色的少年道童,快步跑来水边,打了个稽首,气喘吁吁道:“靖师,又有客登门。”

程逢玄笑着赞叹一句,“吴道友真是未卜先知。”

约莫是察觉到这位世外高人吴道长的玩味眼神,老道人便有些惭愧,自家道观内的饭菜,平日里确实油水不足。

老道士喜好清净,炼丹也最怕红尘侵扰,道观一年到头无异于关门谢客,不能偷不能抢,又不肯坑蒙拐骗,没点偏门财,哪来的多余银子,何况修道本就艰难,岂是什么享福事。这俩徒弟,虽说他们资质寻常,算不得什么天才,可程逢玄既然收了他们作记名弟子,除了顺着自家缘法之外,对他们还是寄予厚望的,不单单是道观缺俩烧火道童、洒扫杂役那么简单,老道人还是希望他们将来可以各凭道力重振师门,只不过山中修道之人,炼取外丹和服食之法,一贯是师承秘授的口耳相传,故而选择徒弟、传道授术极其严格隐秘,有些道脉,甚至会有那必须一脉单传的祖训。铅汞鼎中烧,炼成无价珠。只要修炼出一颗金丹,俗子服之可以益寿延年,仙师服用就可长生久视,常驻人间。所以那一炉子丹药,果真成了,恰好两颗,宋巨川和钟山,便是人手一颗的福缘,至于程逢玄自己,早已内结金丹,便无需外物增长道行了。

那吴镝好似看出老道人的窘态和钟山的拘谨,淡然笑道:“清贫处世,厚道为人,所以我们道士才会自称贫道。”

老道人抚须而笑,此言至理。

钟山听得大开眼界,原来咱们道士的“穷”,也是有大道理可讲的?

吴道长看那高瘦道童,微笑道:“世俗有钱无钱在金银,我辈有道无道却在心。入山不易,修道更难。吃点苦不算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然会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此乃修道得道的题中之义,欲想仙人的逍遥,必先挨过凡俗的苦头。这位小道友,既然已经身在观内修行,寻见了明师,莫要入了宝山却空手而返,你们切记心无杂念,虔诚向道,不可怨天尤人,连累身心踟蹰不前,要相信自有机缘在前等着你们。”

钟山到底不比宋师兄口齿伶俐,不善言辞,就只是规规矩矩打了个稽首,由衷谢过这位陌生道长的寄语和教诲。

陈平安伸手轻拍少年肩膀,微笑道:“修道辛苦,再接再厉。”

程逢玄本想带着这位吴道长去自家炼丹处一看,不料对方直接来了一句“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老道人听闻此说,一时语噎。与先前那儒衫青年的一句“钓者之恭”,确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陈平安再与那位“靖师”观主客套一句,“清净寡欲,与物无竞,真人精神。”

随后他便告辞离去,满脸笑容的老观主也没有挽留,只是心中暗暗下定主意,要去那座“鬼宅”碰碰运气,瞧瞧那艾草到底品相如何。

路上陈平安刚好与那拨人再次擦肩而过。

道士吴镝的四方步,走得半点不比老观主差了。

瞧见了那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矮小汉子确认身份后,拿出一份掌门亲笔手书的密信,低头双手奉上,“姚家山高祝,奉掌门之命,带宝树、洪图来此觐见程真人。”

程逢玄接过书信,当场揭开,看过内容,抬头看了眼那个叫宝树的年轻女子,老道人点头道:“确是可造之材,以后她就留在观内随贫道修行,三年五载都是无妨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道士心情大好,其实说是楼观派一脉的旁支法统,错没也错,就跟某个乡野百姓说那几百年前自己姓氏出过皇帝差不多吧。

只是冥冥之中,他觉得此次丹成的契机,真就在那吴道长所谓的一棵艾草之上。

年少无知,曾言口出狂言,谁闲如老子,本是神仙种,不肯作神仙。

如今修道小成,丹成有望,谁狂如贫道,炼丹已功成,不肯服金丹。

程逢玄让更为心思活络的徒弟宋巨川,领着高祝三人去观内住下。

当年从中土云游至宝瓶洲,老道人从北往南一路游历,期间停步,与那姚家山的当代掌门,聊得还算投缘。姚家山历史上出过一位金丹剑仙的开山祖师,只是立了门派之后,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掌门姚国珍,只是位洞府境练气士,更非剑修。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位良材美玉,估摸着是姚国珍自认难传真法,担心耽误了那女子的修道前程,就有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心思?哈哈,贫道倒也有这份成人之美的心思。

就当是修行路上,与那姚家山结一桩善缘好了。

以后等到宋巨川和钟山出师了,外出历练途中,也有个落脚地。

玉宣国京城此地,门脸极小却别有洞天的道观,曾名炼丹观,改名崇阳观。

今年观主,旧时建观人,若是同在一观修道,如何分得清谁是主人谁是客?

钟山陪着师父散步,想起一事,鼓起勇气小声说道:“靖师,我认识个朋友,他身世贫寒,是外乡人,逃难到了京城这边,与爷爷相依为命,认得药材,还能绘制春牛图,会些砖瓦匠活计,他很能吃苦的,弟子就想与师父打个商量,能不能让他来咱们道观打杂,当个常住道人?”

老道士随口问道:“你那朋友,姓甚名甚?”

钟山说道:“白云。”

老道人想了想,有了主意,嘴上却是说道:“钟山,你觉得咱们道观伙食如何?”

钟山老老实实说道:“还可以的。”

油水确实不多,总归是顿顿吃饱饭。

至于宋师兄私底下的某些埋怨,就不与师父说了,免得比较记仇的师父揪着不放,到时候师父骂师兄,师兄回头打自己,亏的,不还是自己。

老道人抚须笑道:“只要你那叫白云的朋友,来咱们这儿打杂不收工钱,保证他一日三餐饭菜管够。他若是答应,就来这边帮忙,先当个短工,为师再观察他几天,如果果真性情淳朴,让他当个常住道士也不难,可若是觉得挣不着钱,便不愿咱们崇阳观,那就算了。”

钟山默默记下,面露喜色。估计是自家道观老旧,处处需要修补,宋师兄帮自己琢磨出来的那个理由,那句“会些砖瓦匠活计”,立了功,说服了师父。

千气万象盘回处,古来仙真创此亭。

亭外有一块巨石,顶部如被利器削成平台。

石台上坐定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道人,一脸虬髯,肌肤泛着羊脂玉般的莹彩,似乎正在行气吐纳,双鼻垂挂两条白烟,宛如白蛇挂壁,身边水雾蒙蒙,道人蓦然睁开眼后,双眸精光四射,好不骇人。

魁梧道士摊开手心,观看纹路,分寸辨山岳,斗升观四溟。既是掌观山河人物,关键是还可同时望气。

命理冥冥中,人事新如旧,长疑未到处,一一似曾经。

亭内有一双少年少女端坐,双方容貌之佳,见之忘俗。

那龙须刘海的俊美少年,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此刻横一把长剑在膝,可以入书,当那才子,或是少年侠士。

旁有少女妖且丽,姿容之美,让人词穷。

他们见此景象也不奇怪,这个刚认还不到一年的师父,曾随一位不知姓名的古时异人学锁鼻术。

只是他们都磕过头,拜师学艺了,至今却不知师父的名字、师门,这是山上神仙们独有的古怪规矩么?

而且师父只说是尊奉师门之命,要去大骊西北鄠州度一个天生仙根的人,带回山中,异日定可光大门派。

作为收徒礼,这位道人曾经分别送给他们一件礼物,分别是一长一短两把剑,解下悬佩长剑赠送给少年弟子,长约三尺四寸,

剑囊古旧,色彩斑斓,雕饰华美,师父却并未道破剑名,只说是一柄上古名剑,出自一座大岳某位陆地真人亲手铸炼,吹毛过刃,削铁如泥,此剑可屈伸,不用时只需缠在腰间,它曾是道人登山炼气之初,作防身之用的利器。

少年再不识货,也知是宝物无疑,平时只需将这柄长剑抽出剑囊两尺,便觉晶莹射目,剑气森森,可以持剑人毛骨悚然,不敢全部将其拔出剑囊。中年道人再赠送少女徒弟一把短剑,却不曾说其渊源。只是叮嘱他们平日与剑亲近,以自身道气温养剑气。两人自然无法理解什么道气与剑气,只是琢磨出个道理,想来与那人养玉、玉养人的道理无二,朝夕相处,时常把玩便是。所以少女每夜入睡,便会将短剑当作枕头。

道士睁眼摊掌后,低头一瞥,微微皱眉,只是很快就恢复古井不波的道心,重新闭眼。

少女小声说道:“师兄,师父自己只管日夜炼气,也不休歇片刻,师父可以辟谷,不吃五谷杂粮,我们在这道观,却要翻墙进出跟蟊贼似的,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何我们不直接去那鄠州找人?”

少年神色漠然,摇头说道:“师父怎么想的,我如何猜得到。”

双方学武炼气不足一年,轻身功夫就至纯熟境地,檐壁间跳跃捷如猿蹂,在山林间去势快过飞鸟。

只是仍旧不曾练习剑术,师父始终不教,他们也无可奈何。

至于道观内师徒三人,竟然至今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委实是桩怪事。

一位青裙妇人,凭空现身,姗姗而来。

她步入凉亭内,笑语晏晏,“你们就是刘师兄刚收的两位弟子吧,哪个是丰城,谁是景定?”

无视他们如临大敌的姿势,妇人自我介绍道:“我姓萧,论辈分,是你们的师叔。名字就先不说了,咱们师门规矩很重的。”

他们站起身,与这位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萧师叔行礼。

“君卿皆是仙苗,理当自珍自爱。”

青裙妇伸手虚按两下,让他们不必拘谨,微笑道:“好好修行,大道可期。”

她一边与俩孩子闲聊,一边以心声与那魁梧道士说道:“刘师兄,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热闹了?一天之内,就来了三拨客人?”

那道士密语答道:“无缘不聚。”

青裙妇说道:“白帝城顾璨,侍女顾灵验,国师黄烈,他们是怎么厮混到一起的?我刚得到一份总堂谍报,那个假装顾璨贴身婢女的狐媚子,竟是一位蛮荒女修,道号。至于她的修道路数,如何会跟在顾璨身边,从蛮荒来到浩然天下,连总堂都不清楚,查不出来就算了,还说不必再查,刘师兄,你说怪不怪?”

魁梧道士说道:“真正紧要的消息,不是顾璨和,而是刚刚离开此地的道士吴镝。”

青裙妇眼睛一亮,“有说头?”

竟然可以比顾璨、更重要?

道士一语道破天机,“此人真实身份,就是落魄山陈山主的符箓分身之一。”

青裙妇问道:“他是要与马氏报仇?”

魁梧道士说道:“仇都报完了。先前天边异象,就是马苦玄身死道消的证明。”

青裙妇疑惑道:“你怎么认出来的?”

至于马苦玄就此陨落一事,她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她先前只是不敢相信,马苦玄真就这么死了,这个消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要知道外界很多人,都无比看好马苦玄在百年之内跻身飞升的。她无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道士说道:“顾璨前脚离开,吴镝后脚就到,难猜吗?”

青裙妇脸色古怪,有些担心,“我就说为何会凭空失去公孙丫头的气息。该不会是被他?”

某本销量极好再被禁绝的山水游记,不知坑了多少看客,什么怜香惜玉陈凭案,那位陈山主,自年少起就是个辣手摧花的主儿!

道士说道:“这等心性不坚的弃徒,难道你还想要帮她重归师门不成?”

青裙妇幽幽叹息一声,不愿在这个话题上与刘师兄多做纠缠。他们虽然以师兄妹相称,始终同门不同脉。

她想起正事,以心声问道:“程师伯仍是无法开窍、记起前身吗?总堂那边问询此事了,我该如何回复?”

中年道士点头道:“程师伯上一世修行太过顺遂,福缘深厚,这一世反成累赘,开窍更难。你回复总堂那边,至少两百年内,都不用奢望程师伯能够返山。”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程师伯上辈子,这个岁数,都是飞升境了。

今身如今才是金丹地仙,就这么沾沾自喜。

曾经有高人打过一个很形象的比喻,程师伯就是个他不求财财自来、他不求运运自亨通的聚宝盆。

中土于玄,皑皑洲韦赦,还有宝瓶洲贺小凉,桐叶洲黄庭,都是这类人。

她继而有些忧心,“程师伯的根脚,不会被那顾璨勘破吧?”

她可不愿意与白帝城有任何纠葛。

其实不是她,是任何人才对。

魁梧道士摇头道:“顾璨天资再好,暂时还没有这份眼力。”

她追问道:“顾璨看不出,那个人呢?程师伯也真是的,自封道号‘回禄’,很容易让有心人起疑的。”

道士想了想,“程师伯福缘好,道气重,哪怕浑浑噩噩,也能自行隔绝天机,就像武学宗师的拳意庇护,各有神助,陈山主刚刚涉足望气一道,应该认不出。”

她松了口气,试探性说道:“宝树那丫头资质真好,师兄不如让给师妹?”

宝树是那鄠州女子的小名,她的全名是元朝仙。在总堂秘册上,评价极好。

是师门三脉都想争一争的“天材”。

见师兄根本不愿搭话,青裙妇继续劝说道:“你都收了丰城和景定作徒弟,总要让师妹稍微沾点光吧,这些年我在北俱芦洲,忙前忙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该收个有出息的好徒弟了。”

“让美归功,此君子事。”

魁梧道士淡然道:“可惜我是个练剑修道的。”

青裙妇顿时哑然。

他建议道:“你可以趁着程师伯尚未恢复前世记忆,与他求上一求,将那宋巨川或是钟山,让一人给你当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