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武三爷

血鹦鹉 古龙 6765 字 2022-09-18

他下意识再转手中的钥匙。

钥匙已不能再转动。

铁门后莫非还有铁门?

王风虽是这样怀疑,并未就此死心,他抽出钥匙,放回怀中,双手按上铁门,渐运内力推去。

这一次,铁门居然给他缓缓的推了开来。

门后,并没有铁门,但厚逾半尺,重逾千斤。

推开两尺,王风觉得就像爬过两座大山。

他随即放下双手,两尺空隙已够他通过有余。

铁门内一片黑暗,一片静寂,黑暗如墨,静寂如死。

不成这就是地狱之门?

王风一手插腰,一手搁在门上,眼睁的老大,虎视眈眈的瞪着门内那一片黑暗。

他并不怕黑,可是,门内实在太静。

太静的地方往往就会令人生出恐怖的感觉,何况,静中仿佛又潜伏着但即使这门后真的是一个地狱,他也要闯一闯的了。

不要命的人又怎会怕入地狱?

他摸摸鼻子,整个人倏的像花炮一样射入了门内。

这一射非常突然,势力更迅速,门后就算有几把刀在等着,也不及砍在他的身上了。

没有刀,什么兵器也没有,门后根本没有任何的埋伏,两丈外却有一个大荷塘。

王风这一射,又何止两丈,不跌入荷塘才怪。

噗通的一声,他一头直冲入荷塘之内。

水很冷。

王风本已有两分醉意,给这水一浸,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幸好,荷塘的水并不深,王风的头才入水,一只脚已踩上了实地。

他一挺身子,双脚在塘底站稳,头就已露出了水面。

周围都是已开始凋残的荷花,荷叶田田,重重叠叠的盖住了整个荷塘。

星月照不到水面,荷塘的四面更植满了树木,再加上高墙三丈,月在高墙之外,整个荷塘就裹在黑暗中。

王风眯起了眼瞳,一直到眼瞳习惯了这种黑暗,才放目打量当前环境。

他的头刚偏往左边,一大滴湿腻腻的东西就涌到他面上。

那绝不是水珠给人的感受。

王风下意识伸手抹去,着手是黏液的感觉,他还未将那只手移近眼前,已嗅到血腥。

“血!”他霍地抬头,立时看见一只手从头上的一块荷叶上伸出。

手的五指勾曲,指缝间凝着血,只是腕以下的一截伸出荷叶之外。

手完全僵硬,这只手的主人似乎并不像活人。

荷叶并不大,无论是死人抑或活人,应该都没有可能置身其上。

这只手的主人如果不是死人,轻功一定很不错,如果是死人,他的身子只怕没有几斤重。

王风伸手抓向那只手。

他只想先弄清楚这只手到底是死人的手还是活人的手。

冰冷的手,没有丝毫温暖。

手指才沾上,那只手就从荷叶上掉下,掉入王风面前的水里。

一只断手!

王风立时觉得如同浸身冰水之中。

他双手捧起了满满的一兜水,胡乱往面上抹下,涉水赶紧奔往塘边。

断手的主人也正在塘边的一棵树下,雪白的衣衫染满鲜血,一把刺目般的弯刀嵌在他的心胸上。

这种刀王风并不陌生。

血奴房中,照壁所画的魔王十万岁寿诞群魔聚集,奇浓嘉嘉普的那幅壁画对于这种刀已描画的非常清楚。

群魔割破中指,滴血化鹦鹉所用的正是这种刀。

王风亦亲眼见过这种刀一次。

那一次他几乎被这种刀削成了两边。

刀锋入了白衣人的心胸,刀柄握在一个黑衣人的手上。

高高瘦瘦的黑衣人,那一身装束与那一次李大娘派去杀王风的刺客一模一样。

黑衣人亦已倒在地上,他右手紧握魔刀,左手反扼住了另一个白衣人的咽喉。

手指深陷在肌肉之内,那个白衣人的咽喉已被他扼断,可是白衣人手中的锋刀亦已砍入了他的后心。

在他旁边的地上还有一个白衣人,半边身子鲜血湿透。

他力杀三人,自己亦死在其中一人的刀锋之下。

王风呆呆的望着地上四具尸体,一脸的困惑。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武三爷与李大娘莫非已经拼上了?

庄院中已没有搏斗声,四个白衣人守在庄院的大门外,这一战显然已经结束,白衣人一方已经控制了整个庄院?

白衣人如果是武三爷的手下,这一战武三爷无疑已经取得胜利。

王风呆了一会,不由自主的举步走前去。

花树假山交错,小径纵横,迷蒙夜色中,简直八阵图也似。

他用大的那柄钥,打开铁门之时,本来打算先去地图上所画的那幢打了红色交叉,旁边还写上血奴两字的小楼,可是冲入了池塘给那条断臂一惊,再看到那些尸体,就只想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他更连方向都摸不清,想找到那幢小楼都难。

走不了一会,他又见到了几具尸体,倒在花丛中。

尸体中只有一个黑衣人,一身衣服浴血碎裂。

再前不远,又是尸体。

这一战何等惨烈。

王风的脚步不由加快。

风在吹。

今夜风更急。

风吹送血腥。

整座庄院就像是浸在血中。

院中的秋虫似都被血噎住了咽喉。

没有虫声,只有风吹落叶,萧萧声响。

这秋声更萧瑟,更苍凉。

秋叶一片片,萧萧曲槛前,飘飘石阶边。

白玉般的三重石阶尽处,一座大堂。

大堂中灯火通明,光如白昼。

几个白衣大汉一手掌灯,一手握刀,逡巡在大堂门外。

雪白的衣衫之上鲜血斑驳,刀与灯辉映,刀光中闪着血光。

他们的眼瞳亦仿如噬血,四下搜索,似乎意犹未尽。

他们并没有发现王风。

王风往灯光盛处走来,这里正是灯光最盛之处。

他的身躯轻捷如狸猫,花丛中穿插,绕过大堂的侧面,看准了机会,窜近大堂廊外,一条柱边,那些白衣大汉回到这边之时,他人已在瓦面之上。

他用剑小心翼翼的撬开了一块瓦片。

往下一望,并不怎样的光亮。

瓦面的下面还有一层承尘,通花的承尘。

灯光到了承尘已微弱,穿过花孔后更淡。

王风继续将瓦片撬开。

每一块瓦片他都一旁小心放好,只因为一掉下去,一定惊动下面的人。

到了瓦面的开口足够进入,他的人就如游鱼一样滑下。

他尽量将身子放轻,双手在前头,试过了,整个身子才放尽。

一些声响也没有,他已很小心。

那些承尘竟也承得住他的身子。

他伏在承尘之上,眼从花孔中望下,整个大堂都几乎尽入眼帘。

名副其实的那的确是一个大堂。

堂中的陈设有如王侯府邸,灯光照耀下更是华丽。

每一样东西居然都还完整。

武三爷看来也仍完整。

他已换过了一套白袍,上面鲜血点滴,却并无裂口。

那些血都是他杀人时,死在他手下的人吐溅到他身上。

他的身子标枪似挺直,双手握拳,目光如电,束在头顶那疏落的一头白发已经打散。

风穿窗而入,白发飘飞,使他看来更显得剽悍。

他本来看来像只狐狸,现在却像条猛狮。

就算他们已不能站稳,武三爷亦不在乎。

更未起,他与一众手下已控制了庄院的外围。

一到了开更,他就带着那一众手下冲入庄院。

这一战结束,他带来的六十个手下虽然已剩不到三十个,李大娘手下却伤亡殆尽,活着的现在似乎都已被他困在这大堂正中。

左右的窗下各有他的两个手下,堂后的左右通道各有两个,连带他的左右,四个计算在内,单就这大堂,他这边已有十三个人。

对方却只有五个。

五个都是女人。

收拾这五个女人他自信一个人就亦足够,何况他的十二个手下之中,最少有一半仍是生龙活虎般。

强弱悬殊,这一仗简直不必再打下去。

所以也怪不得他这样子神气。

对方居然也并无惊惧之色。

五个女人安安详详的坐在大堂正中,丝毫惊惧之色也没有。

两个左,两个右,一个在当中。

苍白的灯光照耀下,左右四个人仍是红红的一张脸。

她们的年纪都已不轻,却应了那句老话。

——年已花信,风韵犹存。

她们的身材也很窈窕,很动人。

一个女人样子够漂亮,身材够动人,即使年纪大一点亦无多大的影响。

好像武三爷这种男人,成熟的女人对他更具吸引力。

他却没有理会那四个人,眼睛瞬也不一瞬,只盯中间那个人。

他的手下竟也没一个不例外,所有的目光完全都集中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比起左右的四个女人,当中那个女人的确更迷人。

她非独年轻得多,身材比左右那四个女人更丰满,相貌也更美。

那种美,已不像人间所有。

血奴已是罕见的美人,仍未能与她相比。

她就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已风情万种。

难道她就是李大娘,就是血奴的母亲?

王风难以相信。

最低限度年纪就已不像。

他几乎忍不住揭开承尘跳下去仔细的看清楚。

只是想,他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

下面大堂的情形实在反常。

一方安安详详的坐着,既无表情,亦无话说。

一方蓄势待发而不发,同样没有表情,没有说话。

这完全不像谈判。

即使一方开出了条件,一方在考虑如何答复,也不是这个样子。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三更三点。

更鼓声天外飘来,虽然微弱,仍然可数。

武三爷仰天打了一个哈哈,忽一步跨前。

他的手下不约而同亦跨出了一步。

刀已在手中,刀锋之上仍然有血。

人动刀动,刀光中闪耀着血光。

安安详详坐在那里的五个女人,立时有四个变了面色。只有当中坐着一个例外。

武三爷也只是跨出一步,也只是打了一个哈哈。

他的目光仍在当中那个女人的面上,冷锐的眼神已变的狡黯,道:“李大娘?”

当中那个女人居然还笑得出来,道:“武三爷?”

她的笑容如春花开放,语声如春莺婉转。

武三爷那份剽悍便在李大娘这笑语声中溶解,笑了笑道:“你就叫我武镇山,亦无不可。”

李大娘道:“我岂敢直呼三爷的名字?”

武三爷道:“无论朋友抑或仇敌,直呼名字总是痛快得多。”

李大娘轻叹道:“只可惜我早已忘记了本来叫什么名字。”

武三爷道:“真的有这种事情?”

李大娘道:“好像是真的。”

武三爷道:“就算是假的亦不要紧,李大娘这个称呼也很不错。”

李大娘只是笑笑。

武三爷接道:“人非独不错,简直美极了。”他轻声一叹道:“我早就听说,你美绝人寰,早就想找个机会,跟你见见面,只可惜这里门禁森严,一直到今夜才有这机会。”

李大娘道:“你杀入这里,原来就为了见我?”

武三爷道:“正是。”一顿他又道:“也只有面对面,彻底的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才得解决。”

李大娘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

武三爷道:“这个地方便已有不少,我们在土权方面岂非已发生过好几次的争执?”

李大娘没有否认。

武三爷道:“我本来打算将整个地方都买下来,可是到现在为止,只买得一半。”

李大娘忽问道:“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武三爷道:“三年。”

李大娘道:“你好像也不是这里的人。”

武三爷点头。

李大娘道:“所以你与我一样,跟这地方并无任何特殊的关系,要拥有这里的任何土权都得花钱。”

武三爷道:“我花得起钱。”

李大娘道:“可惜我也花得起,更可惜的是我比你早来了一年。”

武三爷道:“将那些土地卖给你我的人岂非都比你我来得更早?”

李大娘道:“才买入不久的土地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卖出,这是最可惜的一件事。”

武三爷笑道:“你现在也仍不想出卖?”

李大娘反问道:“我是否还能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