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珏长叹道:“我本来就是个呆子,否则又怎会……”
银花娘道:“我不准你说下去,我大姐虽然对不起你,但是我……”
她身子在唐珏怀里扭动着,她以行动代替了言语。
唐珏的手终于缓缓抬起,搂住了她的腰。
银花娘喃吟着道:“好人,你……你先把灯吹熄好么?”
唐珏缓缓道:“莫要吹灯,只因我要好好看看你。”银花娘道:“嗯……你坏死了。”唐珏缓缓接着道:“我要看清楚你,世上怎会有你这么恶毒无耻的女人……”银花娘简直比忽然听见天塌下还要吃惊,失声道:“你说什么?”她想挣脱唐珏的怀抱,却已来不及了,唐珏的手,已沿着她背脊,一路点了她十余处穴道。
银花娘仰天倒在地上,惊呼道:“你这是干什么?”
唐珏冷冷道:“唐珏说话的声音,你真的永远也不会忘记么?”
银花娘陡然间全身都凉了,失声道:“你……你难道竟不是……不是他……”
她从唐家的禁地,那从来严禁外人进去的石屋中将这人带出来,她亲眼瞧见那地方的警备那般森严。
她实在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人竟会不是唐珏,直到此刻为止,她简直丝毫也没有怀疑过。
这人若不是唐珏,又会是谁呢?他又怎会对唐珏和金花娘的事,知道得如此详细。
银花娘瞧着他,只觉一颗心不断地在往下沉,颤声又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唐珏”悠悠道:“你纵然是世上最狡猾的人,也永远猜不出我是谁的。”
他终于缓缓掀下了那丑恶的面具,露出了他的脸来。
这赏在是张不可思议的脸,这张脸无疑足以令天下大多男人都为之嫉妒,天下大多女人都为之动心。
任何人都很难从这张脸上找出一丝瑕疵来。
这张脸上,虽然有一条不算短的刀疤,但却非但没有令人觉得丑恶,反而更添加了他的男性魅力。
银花娘疯狂般失声大呼了起来。
“俞佩玉,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
她只觉自己的心,一下子就沉入了无底的黑暗深渊里。
俞佩玉嘴里带着丝嘲弄的微笑,淡淡道:“想不到吧,这也怪你运气不好,竟会在俞佩玉面前造俞佩玉的谣言,否则你无论在谁面前骂俞佩玉,那人只怕都会相信的。”
银花娘却似已骇呆了,全未去听他在说什么,只是失神地呆望着,嘴里不住地喃喃道:“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
俞佩玉道:“你难道没有听唐琳说我去过唐家庄?”
银花娘失声道:“不错,一定是你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求唐无双将你藏起来的……我以前为什么会没有想到这一点?”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我实在已被人逼得走投无路,而且又受了伤,但唐无双却没有因此而瞧不起我,竟不惜破例将我藏到那里去。”
银花娘此刻已渐渐恢复镇定,冷笑道:“那老头子的确对你不错,连他的女儿都被他瞒得死死的,还以为你真的是唐珏,还怪你下跟她说话。”
俞佩玉微笑道:“只因她的确是不会忘记唐珏的语声的。”
银花娘道:“如此说来,唐珏本来真是藏在那石屋里的了?”
俞佩玉道:“他不但本来是在那石屋里,而且脸上也的确戴着这面具,是唐无双自己带我到那里去的,将他的面具,戴在我脸上,又将他的衣裳和我交换,连那天在洞中当值的唐家子弟,也只不过瞧见唐无双带着个人进去转了一圈,也没有一个知道秘密的。”
银花娘道:“真的唐珏被唐无双带走了么?”
俞佩玉道:“嗯。”
银花娘道:“带到那里去了?”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我也不知道……就算我知道,就算我告诉了你,你只怕也永远不能去找他了。”
银花娘惨然变色道:“你……你想将我怎样?”
俞佩玉俯首瞧着她,没有说话。
银花娘道:“我伤了你的脸,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
她不等旁人说话,又嘶声大呼道:“但我只不过伤了你一刀而已,别人却一刀又一刀的砍你,一次又一次的逼你,你为什么不恨她,只恨我。”
她说的别人,自然就是林黛羽。
俞佩玉黯然长叹一声,阖起了眼。
银花娘瞧见他这神色,眼睛里又有了光,大声接道:“何况我伤害了你,就算我骂了你,那也不过是因为我爱你,爱极才会恨极,你……你难道从来没有想到过么?”
俞佩玉终于缓缓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杀你。”
他凄然一笑,接着道:“你说的不错,伤害过我的人,骂过我的人,的确太多了,我为什么只恨你一个?为什么只向你一个人报复?”
银花娘眼睛更亮,道:“你不恨我?”
俞佩玉道:“我不恨你,我也不准备伤你分毫。”
他霍然张开眼睛,缓缓接着道:“我只不过准备将你送回唐家庄而已。”
银花娘颜色又为之惨变,嘶声道:“你……你既然不恨我,为何还要这样对找,你自然知道我若回到唐家庄,还不是死路一条。”
俞佩玉叹道:“我已经说过,你骗找、骂我,甚至杀了我都没关系,我都不会放在心上,但我却不能看你再去骗别的人,害别的人。”
银花娘这才真的急了,嘶声道:“你这畜牲,你才是骗子,你嘴里满口仁义道德,心里却比谁都阴险,你一心要杀我,却叫别人来动手。”
她大叫道:“姓俞的,你若是个好样的,你若有种,就自己动手杀了我,我也佩服你,你若将我送回唐家庄,你就是畜牲,猪狗不如的畜牲。”
俞佩玉静静望着她,既不动气,也不说话,银花娘遇见这样的男人,才真的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她竟真的急哭了起来。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你以前若能将别人看重些,莫要将别人都看成呆子,又怎会有今日……”
突听一阵马蹄声传过来。
静夜空山,这蹄声听来分外刺耳。
蹄声还未到近前,俞佩玉已熄了桌上的灯火,点了银花娘的哑穴,也已将这小庙里的情况都瞧得清清楚楚。
他绝不是因为胆子比别人小,只不过他久经忧患,吃过的苦头也太多,做事自然要比别人更加分外小心。
蹄声很急,至少有三骑并驰而来,如此深夜,这些人为什么急着赶路?而且赶到这么偏僻的他方来。
俞佩玉本已有些怀疑,再听到蹄声竟似直奔这小庙而来的,他再不犹豫,抱起银花娘,掠上了横梁。
若是换了别人,要躲最多也不过会躲到神龛里,或是躲到桌子下面去,但俞佩玉却发现这小庙虽然荒僻,但神龛里、神案下,却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积麈,这种小事别人也绝不会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俞佩玉经历过的凶险苦难却比别人至少多十倍。
他的反应也至少比别人快了十倍。
奔马竟果然在这小庙外骤然停下。
只听一人沉声道:“是这里么?”
另一人道:“就是这里,两位请随我来。”
黑暗中,俞佩玉瞧见三个人前后走了进来,也瞧不清他们的模样,只觉得当先一个颀长的人影,竟似对这地方熟悉得很。
他正觉得奇怪,这人已燃起了桌上的油灯,灯光起,俞佩玉看清这三人的脸,惊讶得几乎从梁上跌下来。
※※※
那颀长的人影,是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腰下斜佩着只五色斑斓的皮衮,竟是唐家的独门标志。
后面跟着的两个人,一人锦衣高冠,腰系一柄满缀碧玉的长剑,头发虽已花白,却仍风神俊朗,全无老态。
另一人面容严肃,步履沉重,气概亦自不凡这两人赫然竟是“菱花神剑”林瘦鹃与太湖金龙王。
太湖王和林瘦鹃竟会和唐家的子弟并驰而来,而且不到唐家庄去,却来到这种荒僻的地方。
他们这又是在想干什么?
俞佩玉既惊讶,又奇怪,更难受。
令他难受的是,这林瘦鹃和太湖王,无论神情面貌,实在都和真的完全一样,这秘谋看来实在难以揭破。
只见太湖王目光闪电般一转,捋须微笑道:“无双老人怎地会将我等约到如此荒僻简陋的地方来相见?若不是唐公子亲来,我等倒当真难免要怀疑无双老人的诚意了。”
锦衣少年陪笑道:“家父为了要避人耳目,自然不能不分外小心,除了晚辈外,连本门弟子都绝不知道此事,两位前辈的意思,不是也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么。”
太湖王哈哈笑道:“不错,这本是你我私下的交易。”
俞佩玉更吃惊了。
这少年看来竟是唐无双的长子唐,林瘦鹃和太湖王竟是唐无双约来的,他们究竟要做什么样的交易?
这交易为何要如此秘密?
过了半晌,又听太湖王道:“令尊约的时候,是否就在今夜?”
唐笑道:“如此大事,晚辈怎会记错。”
林瘦鹃忽然道:“但是,据闻那不但武功甚高,而且极为狡猾,不知令尊是真的有把握将他捉到么?”
唐微笑道:“那纵然狡猾,但对家父却绝无提防之心,而且家父已将他诱至本地警戒最为森严之地,他就算没有受伤,也休想能逃得出。”
林瘦鹃微微一笑道:“姜是老的辣,无双老人的手段,我等早已佩服得很。”
太湖王况声道:“但公子却要知道,盟主对那,也并非有什么恶意,他只不过怕那假借他去世公子的名声,在外为非作歹,是以不得不将他找去……”
唐陪笑道:“这个晚辈自然是懂得。”
太湖王也笑了笑,道:“令尊为盟主办好了此事,盟主自然不会忘了他的好处,但盟主此刻身系天下武林安危,一举一动,俱难免要被天下人注目,他生怕会有不肖之徒,乘此闲言闲语,是以才要将此事守密。”
唐道:“前辈只管放心,此事晚辈绝不会吐露一字。”
俞佩玉听到这里,手足俱已冰冷。
林瘦鹃等人嘴里的“那”,无疑就是他。
那冒充放鹤老人的恶魔,竟仍不肯放过他。
那不惜破例收容他的唐无双,竟也是个人面兽心的恶徒,竟要将他稳住在唐家庄,暗中却将他出卖了。
若非银花娘误打误撞,将他救了出来,此刻他只怕就难免落人这群恶魔的手中,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俞佩玉额上冷汗不禁涔涔而落。
只听唐又道:“此事办成之后,但望前辈也莫要忘记所允之事。”
林瘦鹃正色道:“盟主一言九鼎,怎会食言背信。”
太湖王微笑道:“只要令尊言而有信,我等负责将“琼花三娘子”除了,盟主主盟天下号令八方,难道会连区区一个天蚕邪教都对付不了么?”
唐陪笑道:“盟主若肯为家父除去这心腹之患,此后盟主无论有何差遣,本门上下数百子弟,万死不辞。”
唐无双原来竟是为了畏惧“琼花三娘子”的纠缠,为了要除去这心头大患,才将俞佩玉出卖的。
这就是他们的交易。
俞佩玉听在耳里,当真是欲哭无泪,他再也想不到这堂堂的一派宗主,在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中,竟会变得如此胆小,如此卑鄙。
突听“格”的一声轻响,神龛里的土地像竟转了半个身,接着,唐无双竟从神案下走了出来。
这神案下原来竟有条地道,这土地像原来就是秘道的枢纽俞佩玉若非分外谨慎,此刻行藏就败露了。
灯光下,只见唐无双神情败坏,面如死灰,勉强抱拳笑道:“两位果然是信人,老朽来迟,恕罪恕罪。”
太湖王目光闪动,也抱拳笑道:“好说好说……唐大侠想必已将俞佩玉带出来了吧。”
唐无双乾咳道:“此事本来绝无问题的,谁知……谁知……咳,咳咳。”
太湖王立刻沉下了脸来,道:“事情莫非有变?”
唐无双长叹了一声,苦笑道:“事情确已有变,俞佩玉他……他已逃走了。”
太湖王变色道:“你说什么?”
唐无双叹道:“此事发生不测,老朽委实惭愧得很,抱歉得很。”
太湖王怒道:“发生不测?哼,你莫非有意戏弄我们?”
唐无双陪笑道:“天地为凭,老朽所说,俱是实言……”
林瘦鹃冷冷道:“就算你说的不假,堂堂的唐家庄,难道竟是容人来去自如之地么?”
唐无双叹道:“两位有所不如,老朽为了要安那俞佩玉的心,是以引他入洞时,竟一时疏忽,将出入无禁的令牌也交给了他。”
太湖王怒道:“疏忽?我看你简直是另有诡谋。”
唐无双陪笑道:“老朽绝无此意。”
林瘦鹃冷笑道:“你若不是另有诡谋,就是老糊涂了……”
唐面上早已变了颜色,此刻忽然一拍桌子,怒喝道:“两位自以为是什么人,竟敢对家父如此说话。”
越老越怕死的唐无双,虽已江河日下,再无昔年雄风,但他这血气方刚的儿子,盛气却仍凌人。
这一声怒喝,倒令林瘦鹃、太湖王都吃了一惊。
唐厉声接道:“两位最好莫要忘了,这里是什么他方,只要姓唐的一声令下,两位若想全身而退只怕还不太容易。”
太湖王忽然大笑起来,笑道:“公子何苦动气?我等也不过只惋惜此事不成而已,纵然言语间稍有不周之处,又怎敢故意对唐大侠无礼。”
他语气软了,唐无双胸膛却挺了起来,捋须微笑道:“此事虽不成,但纵是盟主亲自到此,也不致会怪罪老夫的。”
太湖王目光闪动,诡笑道:“是么?”
忽然间,只听一阵脚步“沙沙”之声响起,八个头戴范阳笠,紧身劲装的黑衣大汉,手按刀柄,急步而入。
唐无双变色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已有一个面容清瞿的青衣老人,负着双手,缓缓走了进来,竟赫然正是当今天下武林的盟主,除了俞佩玉外,谁也不会怀疑的俞放鹤。
俞佩玉手心沁出了冷汗。
唐无双额上也现出了冷汗,抱拳强笑道:“不知盟主大驾也光临此间,老朽有失远迎,但望盟主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