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深深道:“朕烧的……不过是以往的恐惧,懦弱,那些一直套在朕心头,久久不能解脱的枷锁……”
恭敬朝孝陵叩首之后,朱允炆站起来,回身环视面前黑压压跪着的文武百官。
目光落在萧凡身上,朱允炆眼中浮上浓浓的温情。
这位布衣朋友,在他内外交困,危机重重之时,总能看到他的身影,那么坚定不移的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面对,共同承担,却从来不曾抱怨过一句,仿佛为他这个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应当应分,天生该承担的责任一般。
旁人眼里的朱允炆,是天子,是真龙,是天下共主,只能伏首叩拜,这世上只有萧凡看他的目光里,从来没有讨好,没有畏惧,这么多年过去,他深邃的眸子里倒映出的影子仍旧那么的纯净无暇,一如当初江浦县初遇时的那个酒楼小掌柜……朱允炆忍不住唏嘘,当初若非萧凡,自己今曰又是怎生景况?还是万人之上,天地一人的共主吗?还是开创大明第一个盛世的圣明君主吗?没有他,或许今曰的自己,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狼狈逃窜,躲避篡逆之王的追杀吧……想起皇祖父曾经的告诫,帝王是孤独的,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因为帝王必须绝情,帝王的一生不可能有朋友……朱允炆哑然失笑,仰望灰蒙蒙的天空,默默道:“皇祖父,您错了,谁说帝王不能有朋友?孙儿若无萧凡,今曰将是何种境地?看来圣明神武的您,也并非全是对的……”
一股难以言明的激动和感怀涌上心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朱允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萧凡。”
“臣在。”
“平燕逆,收朵颜,驱北元,纳瓦刺,阔我大明版图,强我大明兵威,复我汉家精神,萧凡,这一切全因有你……”
“全托陛下信任,臣不敢居功。”
朱允炆的眼睛威严的扫视群臣,沉声道:“朕不是瞎子,满朝文武也不是瞎子,你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今曰,在我大明太祖高皇帝陵前,朕有一道旨意……”
“……英国公萧凡公忠体国,功在社稷,朕决意,晋萧卿之爵,爵封……齐王!世袭罔替,子孙万世承袭,萧凡,当初平燕之时,反败为胜的一战乃济南攻防,济南一战,你赢得漂亮,朕便将济南予你为封地,以此纪念你为我大明社稷立下的赫赫功劳。”
朱允炆的话音落下半晌,台阶下的百官没一人出声,连萧凡自己都楞住了。
封王?
这个……你在开玩笑吧?异姓王啊,你朱家的王爷被削得七零八落,现在你却多封一个异姓王,……你不怕言官的口水淹死你?
台阶下跪着的百官们神色复杂,欲语还休,这天子未免也太大方了,大明的王爷你当成不值钱的破烂吗?说封就封,连声招呼都不打便下了旨。
不少御史言官们张嘴便欲反对,眼角一瞟,却见人群中,歼党们的目光冷飕飕的盯着他们,言官们情不自禁颤抖了一下,忽然想到萧凡貌似温文尔雅的外表下隐藏着的狠厉手段,今曰若挡了他晋爵的路,将来他会怎么对付我?
言官们不怕死,他们的弱点是名声,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众所周知,萧凡的强项便是毁人名声,不打不杀不骂,偏叫你名声扫地,生不如死……反过头来想一想,短短数年内,这个年轻人率领朝廷大军攻城掠地,百战百胜,将大明的疆域扩充了近三分之一,如此开疆辟土的丰功伟绩,就算封个王爵,似乎……并无不妥。
言官们尚在支持与反对中摇摆不定时,歼党们则欣喜万分的伏首拜道:“陛下英明,齐王国之柱石,功在社稷,王爵之位实至名归!吾皇万岁,齐王千岁——”
英国公府。
现在已经改成了齐王行宫,行宫内下人们喜气洋洋,从宫里调配来的宦官宫女们穿梭其中,宫宇之内一片祥和。
朱允炆好奇的打量着正殿内的横梁,伸手比划着高度,然后摇头啧啧道:“萧侍读,你这正殿不行,按制应该再高一些,不如朕命工部派匠人,拆倒重建……”
穿着暗黄四爪金龙王袍的萧凡面带苦色道:“陛下,你能不能消停点儿?你是来我家做客的,哪有客人一进门就拆主人家房子?我家房子就这样挺好的,不必再建……”
朱允炆笑道:“可你这行宫未免太寒酸了,你不介意,也不能委屈你的几位王妃呀,我堂堂大明齐王一家子挤在这么小的行宫里,说出去叫人笑话朕这个天子小气……”
“不必了,臣总共就四个王妃,一点都不挤,要那么大的房子干嘛?”
坐在一旁相陪的画眉,江都,红桥,莺儿四女一齐狠狠白了萧凡一眼,琼鼻一皱,同时轻哼出声。
陈莺儿清楚自己相公与当今天子的交情,也不避讳朱允炆,伸出纤手狠狠掐了一把萧凡肋间软肉,泛着酸味道:“相公怕是记错人数了吧?咱们王府难道真只有四位主母吗?昨晚不知是谁趁大家不留神,半夜钻进了抱琴的被窝,早起一瞧,抱琴的抓髻已然盘成了妇人髻……这会儿你倒把人家抱琴忘了?”
朱允炆闻言噗嗤一笑,眼中升起熊熊八卦之火,急切道:“哇!堂堂王爷干出这种事,太伤风败俗了!说说,详细说说……”
四女同时掩嘴轻笑,垂首不语,俏面羞得通红。
萧凡尴尬的咧了咧嘴,干笑道:“误会,全都是误会……昨晚喝多了,进错了房间。”
朱允炆咂摸着嘴,喃喃道:“看来朕又得给你下旨晋封一位侧妃了……”
众人谈笑时,朱允炆的贴身太监而聂急步走进殿内,惶然道:“陛下……不好了!”
“怎么了?慌张什么?”
“陛下,刚才皇太子与齐王殿下的长子小王爷一起玩耍,二人玩着玩着便出了门……”
朱允炆皱眉道:“出门有什么打紧?那么多侍卫跟着,还怕他们丢了不成?”
而聂擦着汗道:“不是啊陛下,小王爷……小王爷撺掇太子殿下出门,是因为……二人商量着找个隐蔽的地方趴在路边,然后找只顺眼的肥羊干一票,抢来的财物五五分帐,太子殿下二话不说,欣然景从……”
殿内众人呆若木鸡:“…………”
沉默半晌,朱允炆和萧凡互视一眼,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柔柔静静的江都楞过之后,却捏着香帕擦起了眼泪,泫然泣道:“你是堂堂王爷,我也是当朝长公主,咱们生出来的孩子怎么……怎么偏偏是个土匪姓子?他……到底是不是我生的呀……”
萧凡沉默了一阵,忽然噗嗤一笑,脸上神色愈发古怪,乐不可支道:“我敢保证,这孩子肯定是我的种,绝对错不了……”
朱允炆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深深的笑意:“咱们大明的下一代君臣……唉,真不知要祸害多少肥羊,不,邻国……”
建文十年六月。
江南,太仓浏河。
长江入海口,刘家港。
两百多艘庞大的海船静静停泊在港口,船上各色龙旗飘扬,迎风猎猎,牛角长号低沉的呜咽,隆隆鼓声震人心神。
近三万名大明将士和船员,以及代表大明出使各国的使节,文吏,武将,商人等等一齐站立船舷边,看着岸上成千上万围观送行的官员百姓,感受着万众欢腾的气氛,众人胸中澎湃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华夏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远下西洋即将起航,未来将是何等命运在等待着他们?这个世界除了我大明上国,究竟有多大?海洋有多远?
种种疑问,种种新奇,伴随着刺激,激动,在众人心中交织盘旋。
港口最大的一艘宝船上,穿着王袍的萧凡睁大了眼,兴奋的打量着这艘算是当今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座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啧啧,这么大的船……它是怎么造出来的?”萧凡轻轻抚着船舷犹自散发着漆香的木栏,从心底发出赞叹。
旁边一名白面无须的宦官躬身笑道:“奴婢宣抚副使王景弘,回王爷殿下,这船耗料五千,是我大明如今最大的宝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船高四层,船上九桅可挂十二帆,可容千人以上,放眼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它更大的船了,此外咱们这支船队还有马船,粮船,坐船,战船等等,均是耗料两千以上的大船,每艘船上配有火炮和鸟枪,还有许多商人的货物,我大明上国的出产,如丝绸,瓷器,茶叶等等……”
萧凡啧啧赞道:“这么拉风的船队开出去,岂不是跟航空母舰编队一样,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横着走了?如此牛逼的舰队,宣扬什么大明国威呀,看到什么国家直接征服不就得了?”
王景弘楞了楞,思索半晌也没想明白王爷口中说的“航空母舰”是什么东西,只得嘿嘿笑而不语。